产业补贴，其实与关税的性质类似，给予一个婴儿阶段的本地产业一个机会，获取一定的缓冲时间，用以改进该行业的生产效率[1]。在现实中、补贴甚至超越了新兴企业：欧盟与美国分别对行业的领头羊空客与波音都有补贴[2,3]。但是在世界贸易组织成员国(WTO)的规定中，产业补贴通常会产生国与国之间的贸易争端与惩罚性的制裁。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很多产业处于初级阶段，需要一定的扶持;但是更加需要在贸易框架下，采取一些间接的更加有效的补贴措施。

经济学的教科书中，通常会告诉读者贸易的优势：只要两个产品的生产存在相对效率的不同，那么贸易双方通过产品的交换与分工，都可以在相同的经济支出下获取更多的产品，形成双赢[4]。但是这样的理论只适用于市场为主导的两个产业的理想分析,排除了政治等其他因素。如果有第三个行业与垄断的产生，那么结果会有显著不同。两个热带气候国家通过贸易分别形成分工、分别生产香蕉与橡胶；但是当橡胶形成垄断，深刻影响下游的轮胎制造行业，橡胶生产商取得更高定价权的时候，那么香蕉生产国便只能处于弱势地位。这个假设情况也有现实的反映：日韩贸易争端下的，垄断氟化氢生产的日本，对韩国采取的氟化氢等原材料的禁运措施对其半导体行业产生了不小的损失[5]。由于这样一些超越教科书的现实情况的产生，WTO也产生了比较复杂的规定，在法律的框架下解决一些贸易争端。对产业补贴的惩罚机制一定程度上就是为了减少垄断行业的产生，督促贸易的市场化竞争。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需要通过补贴支持发展一些弱势行业，以减少卡脖子的科技与商品禁运的造成的影响。

美国在许多不同的产业之中都取得了领先地位，除了作为单一语言文化（相对于欧洲）所产生的最大发达国家市场所具有的规模化原因以外，我们还可以研究检视一些没有被过多提及的地理、文化与习惯等产生的间接补贴。

从地理角度而言，美国“地广人稀”的特征大家也都了然于心，这个特征对若干产业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首先由于地广人稀，美国人的居住条件优渥，除了纽约芝加哥等大城市的公寓（apartment）以外，人们喜欢自由的空间，倾向于居住在市区较远的独栋住宅（house)。这样分散式居住的实际情况造成了，公共交通如果想要覆盖一些人口密度低的区域，那么必然会造成亏损而停业，所以美国人更需要依赖于私人汽车，从而形成了“车轮上的国家”这一特征。而由于居住区与商业区之间的分离，为了保证流动性，那么自然而然的、汽车所需要的汽油柴油等石化产品需求巨大。这样地广人稀的特征，是美国远高于日本或者欧洲的人均二氧化碳排放量的一个重要因素[6]。由于这样的对于汽车和石化产品的巨大需求，美国的汽车行业与石化行业的兴起、发展与领先也便不足为奇了。额外的、地广人稀的地理特征也极大程度上影响了美国的枪支产业。由于人们分散式居住的特征，警察局的分布也不可避免的远离大多数人的居住地，那么一个很大的担心就是：警察赶到居民家中时，已经不是预防犯罪或者中止犯罪，而是清理犯罪现场（救治伤者、清点损失、处理尸体等等），所以在郊区居住的人们对于购买枪支用于自卫、预防犯罪的需求也是巨大的。这样的枪支的需求，进一步推动了枪支生产、靶场、枪支零售店，对地区的就业也有巨大促进作用，所以禁枪的活动也难以推动。

美国人的饮食习惯的一些特征也对农业等产业进行了间接的影响。我们在网络图片新闻的对比中，常常能够看到美国餐馆的食物量远大于欧洲或者日本等发达国家。也正因此，以前有个笑话讲，如何快速在国际机场找到美国的航班，看看排队腰围平均最大的便很有可能是美国的了。食物的消耗量一定程度上扩张了农业的需求，而人们经常购买的（超大杯的）含糖苏打饮料的大量供应也对农业作物生产提供了间接的补贴。美国的苏打饮料中的糖分来源主要不是蔗糖，而是高果糖玉米糖浆，更加鼓励农业种植玉米；而另一方面加油站中汽油中乙醇含量的规定，也又一次给了农业中玉米种植的补贴（玉米乙醇是美国最重要的乙醇生物燃料的来源[7]）。这样一些农业的原料供应，通过复杂的终端消费品的高需求的这种间接的补贴，更加容易提高产业的竞争力，而不被WTO的贸易仲裁机制所制裁。

除了这些直接的货物贸易的补贴，美国对服务业的间接补贴也促进了跨国企业的形成与扩张。亚马逊由于连年亏损，所以不必支付联邦收入税，甚至在2018年收入110亿美元的时候，不仅没有支付联邦收入税，反而获得了政府1.29亿美元的退税[8]。更深一步，美国州政府除去一些食物等必需品，一般对销售的商品收取6%左右的消费税（sales tax，税率根据州有所不同，也有少数的免税州)。 但是因为亚马逊快速成长时期，在一些州没有物理存在，所以免于征收商品价格约6%的消费税[9]。当然后来不同的州政府开始修订法律，开始对网络销售也征收消费税，但是这些科技公司已经收获了这一波利益，向全世界扩张。成长为巨头后，面对小型企业的竞争时，可以通过降价等不同措施、即便承担更大的亏损而继续存活，从而形成垄断。这样一些税制上的间接补贴，美国的信息产业的大公司获得了欧洲企业的额外优势。（当然或许有人谈欧洲日本等企业没有互联网基因，但我们无法没有时光机去验证了）。

美国的最主要的间接产业补贴的方式便是教育与移民。作为最大的移民国家，美国吸引了全世界的优秀人才在美国接受本科、硕士生教育（获取大量可观的学费），提供全额奖学金的博士教育（获取人才与科研成果），用较低的薪资吸引不同领域的博士后在美国进行科研（4-5万美元的薪水，低于普通美国大学毕业生的收入，但是远高于发展中国家的收入），通过H1-B，EB等工作、移民签证吸引留学生和其他国家的人才在美国创业创新。实际上，美国的大学学费远远高于欧洲日韩等发达国家，这也可以看做是对美国金融机构的补贴。美国学生的学费贷款利息约5%一年，这样银行机构获取了大量的利息收入。欧洲日韩的大学教育有政府税款的补贴，所以较为低廉，但是受过大学教育的人收入也更高，所以最后个人所得税较高，长远看来，政府并没有不公平地补贴大学毕业生，形成了公平性的闭环。美国的立法者倾向于小政府的理念，不愿意通过税款的方式补贴大学教育，所以最后反而由银行机构收获了这样的学费贷款的利息收入（高收入的大学毕业者，依旧交更多的税收）。 从这些关于教育与人才的分析，我们也可以看到，美国在教育方面的获得的人才优势扩张到不同的产业中，是WTO所无法调控与惩罚的，而持续地获取国际产业竞争中的比较优势。

通过美国的间接补贴的措施的例子，我们也可以对补贴的措施进行改良。在居民文化与习俗中，烟酒常常作为送礼佳品，这也间接地补贴了烟酒等产业，茅台等酒类企业是股票市场中有很大的市值，而烟草公司则是纳税大户。如果送礼的佳品可以慢慢转变成科技展、话剧文艺表演、书法艺术展、图书签售会、科技地质历史文化博物馆的门票等等，是不是更加提高人们对于幸福生活的追求，而且远离烟酒更加健康呢。这样的文化的改变需要一步步的努力。消费税的制度，另一方面给出了我们改进出口政策的思路。国内消费的商品，需要消费者支付比如5%的消费税；而一个产品进行出口时，便不需要消费者缴纳税费，这也是出口退税的主要理念。从结果而言，出口退税与国内消费者需要缴纳的消费税是等价的，但是在操作中，出口退税容易被视为国家对出口的鼓励措施、被当成出口产业补贴，而容易受到其他WTO成员国的反对。随着时间发展，我们需要更好地推进电子税务，推动消费税的征收，也就不再需要出口退税了。随着支付宝、微信支付等移动支付的流行，乡村县级市中的零售终端的电子税务的消费税收取变得更加方便容易了。

补贴的初衷在于提高这个行业的生产效率，通过鼓励科研与创新，而提高该行业的国际竞争力，但是实行的过程中很容易被扭曲。新能源汽车的消费补贴，先不论对没有买车的人是否公平，因这可以看做是减少二氧化碳排放量的优化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补贴。这种直接的销售补贴存在三个问题。一、用户买车的时候还是会选择口碑较好的大企业，而初创或者开始投入革命性技术研发的企业难以获得补贴。二、为了防止WTO的诟病，现金销售的补贴需要对中外企业一视同仁；发达国家的领先企业的，因为口碑好销量更多，海外研发团队获得了更多中国的补贴，更加获得了相对于中国车企的比较优势、这对提高中国汽车行业竞争力提高并没有任何好处。三、获得了补贴的中国企业，真的会把这些利润投入到研发之中么？企业将补贴的利润投入到研发，这只是美好的期望，但并没有任何法律约束力，因为政府不能要求企业给研发人员加薪。我们很容易看到在一个公司的利润分配过程中，中高层管理人员在利润高的年度获得更多奖金，而研发人员并没有多少议价权（negotiation power)。补贴的初衷是鼓励科研人才，最后反而扭曲成补贴成了企业里的中高层的管理人员。

所以想要更好地提高产业竞争力，需要对研发人员的直接补贴，让研发人员获得领先的技术与创新能力，让他们更加容易地跳槽，他们才会真正的获取更高的议价权，才可以推动企业开高薪吸引研发人员进行创新。那么什么是好的直接对研发人员的补贴呢？我们可以参考美国在教育与人才培养中的补贴方式。一方面可以促进学术界与工业界的联系，企业与教育部1:1匹配的奖学金，吸引大学的硕士生、博士生去解决一些工业上的研发的挑战。这些学生毕业后、因为专业相关，也更容易获得企业的聘用，研发的时候也少一些后顾之忧。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意识到一些工业界问题的规模（scale）、技术保密性与专利等要求与学术界的开放研究并不一样，一些工业研发需要在企业内进行。政府可以采用类似天使投资人的种子基金的形式，提供一些研发资金（一部分要求直接补贴研发人员），以换取最后发展技术专利的部分所有权，或者公司的股份，这样才不是直接给企业发钱。这样的工业界与学术界的一些合作、以及鼓励技术创新的基金（grant），才能够直接直接补贴研发人员，而不被层层克扣，从而推动不同产业中自主创新的能力。

补贴的一个目的就是纠正处于不同发展阶段企业之间的不公平竞争。在WTO成立之前，发达国家的企业获得的产业补贴往往不在贸易争端的讨论之中。 就好像在环境保护的碳排放问题上，欧美发达国家在过去100年内的排放，远高于发展中国家，但是他们似乎想要忘记过去，从现在开始计算，给发展中国家施加碳排放税，这显然是不公平的。通过文化习惯、合理税制、与教育与人才培养的措施，是我们可以考虑符合贸易规定的提高产业竞争力的方式。

引用文献：

[1] 埃尔伯特·赫希曼，《退出、声音与忠诚-公司、组织与国家衰退的回应》，哈佛大学出版社，剑桥，1970年，79页。Albert Hirschman, Exit, Voice and Loyalty, response to decline in firms, organizations, and stat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1970, p79.

[2] 世贸组织裁定美国仍违规补贴波音，2019年3月30日，新华网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3220126，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3] 世贸组织裁决欧盟违规补贴空客 美计划对欧盟加征关税，2019年10月3日，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10/03/c_1125070096.htm，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4]曼昆，经济学原理-微观部分，第四版，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

[5]新闻分析：从日韩贸易争端看日本科技产业实力，2019年9月19日，新华网，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19-09/19/c_1125014396.htm，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6] 世界银行数据，二氧化碳排放量（吨每人）1960-2014年,Data of CO2 emissions (metric tons per capita) from world bank)（1960-2014）.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EN.ATM.CO2E.PC，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7]维基百科：玉米乙醇，Wikipedia: corn ethanol,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8] CNBC新闻网，“从2016年起，亚马逊第一次要开始支付联邦收入税了，这里列出了多少”，2020年2月4日。Amazon had to pay federal income taxes for the first time since 2016 — here’s how much， CNBC news， Feb 4, 2020.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

[9]罗伯特·伍德，福布斯，避免网络消费税的三种方法，2014年3月4日，Robert Wood, 3 ways to still avoid sales tax online， March 4, 2014, Forbes.  2020年7月24日最后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