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过了草堂,借题发挥一下,说说我学杜诗的一点经过。
我学诗,大概是从电台的《阅读和欣赏》节目开始的,听夏青先生朗诵“朱门狗肉臭”时,我连“两个黄鹂”都不知道。后来得到傅庚生的两本讲杜诗的书,《杜诗散绎》和《杜诗析疑》,才有了“课本”——前一本选了些杜诗演绎成散文(不是直译),所以叫“散绎”,我看比今天那些强译为白话诗的好得多;后一本是对杜诗疑难的考据,我也从那儿染上了一点儿考据的习气。这两本入门的书,现在不见了,失踪了。可惜了。
历来学杜的人多,注杜和解杜的人也多,号称“千家注杜”。(韩愈和柳宗元的注家也不少,但只敢称“五百家注”。)老杜的诗与老杜做课本的《文选》,大概是过去最流行的课本,而那些注本,就算“教辅”了。《四库全书》里收了多少杜诗的书,我懒得去查;我自己也收了几本——我见过的杜诗注本,几乎都有了(除了个别看不上眼的新注本)。这儿向同学推荐几种常见的而且影响因子很高的:《杜诗详注》(仇兆鳌)、《钱注杜诗》(钱谦益)、《杜诗镜铨》(杨伦)、《读杜心解》(浦起龙)。除了老蒲的,如今书店网店都有呢。别的注本难寻了,免谈。我最珍贵的是一套影宋本的《杜陵诗史》,线装两函,比一寸光阴还难得。
还有本旧书我多看过几眼,最近又在书架上看见它了(我本以为失踪了),是杜诗专家肖涤非先生的《杜甫研究》。那是50多年前的精装版,我碰巧捡来的。书里夹着我的小书笺:“丁丑正月,近人日,过锦江畔新建路桥,桥边遇小书摊儿……”“丁丑”是哪年?1997。封面有点儿污损,回家用仿宋锦纸为它做了新衣,还胡乱题诗一首:
云下风筝锦水边,新桥新路旧诗篇。
草堂多少梅花落,多少丹青在眼前。
虽然从小学诗,但我从来没想以文学为业,没想做诗人和文人,而是只想学数学(或物理)。正好老杜有句诗能解释这个心愿:“细推物理须行乐,何用浮名绊此身?”这是老杜来成都前一年写的(《曲江》)——那么,杜老师来成都是为了做物理?他一定懂物理,否则说不出“细推”那样的切身体验。希望哪天能在他的茅屋地下找出一叠物理学方程的推演草稿,准比达芬奇的笔记还好玩儿。
前些天去草堂,重温各种杜诗版本,也写了几句:
千家说杜万家传,万里谁将诗画船?
一叶秋风吹不满,竹林尽是老诗篇。
虽然学了杜,也算老杜的邻居,但我感觉“似乎不该”喜欢他的诗——是真喜欢而假装不喜欢,还是因为爱他的人多而故意不去喜欢,我自己都糊涂。东坡说,“天下几人学杜甫,谁得其皮与其骨?”老杜的学生太多,我也许该另找一个导师——“似乎应该”更喜欢本家的几个,如李白、李贺、李商隐。这有点儿像不喜欢牛顿而喜欢爱因斯坦——这是真的了,牛顿其人太远,其理论如今太普通,没多少特别的趣味了,还是老爱更可爱,思想有共鸣,虽然回应的声音很微弱,但还是感觉和他有感应。但结果呢,还是从老牛那儿学的东西更多,天天用的也是老牛的。看来,喜欢什么,不一定就能学会(或学好)什么。本来想学xyz,结果学了abc。不管怎么说,还是xyz更吸引人。
幸好,李白没在成都造草堂——如果有,大概也不是茅屋,而是王维家那样的“别业”——要不,我真不知道该常去拜哪家,结果也许就像不知该吃哪堆草的驴一样,饿死了。
听说,今天是朱熹的生日,诞辰880周年,好多地方在为他办生日。可是,到武夷山去漂流九曲溪的,路过武夷精舍也不一定能想起朱老夫子。老杜幸运多了,虽然我们不知道他的生日(听说是2月12日),却没有忘记他;即使不来草堂,也知道他有一间茅屋在浣花溪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