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删节版发表在去年末的科技日报，这儿是“插图全本”，分两节贴出来。】

    到京都最想去清水寺，因为印象里只有这个地方。《源氏物语》提到京都“近四十寺”，长谷寺、极乐寺、宇治寺、妙法寺、爱宕寺、阿阁梨山寺……有情节的还是清水寺。源氏公子在一个月圆之夜从贺茂川畔散步来到东山，空山沉寂，“尚有清水寺方面还灯火辉煌，参拜者熙来攘往。”那么，千年前就有夜拜的习俗了。我赶上了“夜の特别拜观”的尾巴，但特别拜观的不是寺里的观音，而是寺外的红叶。

   我从稻荷神社经东福寺和三十三间堂走来，吃过七条的麦当劳，经过京都国立美术馆的门口，走过一条大街，来到五条坂，爬上斜坡的小街。小街悠长，如一幕大戏的引子，令人遐想街那头的景象。游人多，街边小店也多，尽列工艺小品，有清水烧瓷器，宇治抹茶，唐人纸扇——称“唐”是主人客气了，有人考证折扇是从日本经高丽传到中国的，当然又经中国文人的发扬光大而传回日本了。还有和服体验加化妆服务的，出租全套行头，大唐来的姑娘们可以假装演一回长安水边的丽人行。我一路过来，没听见几句乡音，却都汇到这儿来了。西南东北的方言，轻飘飘浮在小街的空中。学过日语的同学说，日本没有“普通话”，京都的关西话与东京的“普通话”差别甚大，犹如我们的吴语和粤语。方言也是文化多元的一个标志吧，可惜听不懂，也就成“一元”了，像莎翁，不懂的语言都是“希腊语”——这会儿我想的是，日语里还有多少长安洛阳的“乡音”？

   小街尽头豁然开朗，挂着“清水寺”匾额的大门（仁王门）高踞在石阶上，门下两边蹲着昂首的石狮，张口像狮子座的星图。门后掩映着三重塔的尖顶。人流涌过西门，在庭院间散开。三三两两的和服女子，踏着棉屐木屐，提着小袋儿，打着花伞，说着乡音，也从三月三日的长安水边漂流到贺茂川来了。顺着石梯北下，有个小池塘，池边小树红黄参差，大树红如烈火，树下小山坡列着近百尊小佛像，佛爷结跏趺坐，身后背光模糊，像披着一块石毯（罪过）。从这这儿仰看逆光的三重塔，立在一棵老树旁边，似待飞的鹤，又似迎客的松。塔檐向外尽情伸开，层间楼阁如楚宫舞女的细腰，亦如洛帕金娜舞的天鹅，曲颈向天。如此绰约的塔影，国内似不多见。应县的塔（1056-1195）太胖，圣兴教寺的塔太挤，像发芽的老松树。同样身姿的木塔在京都却很多，不论三重、五重还是九重，都亭亭玉立，造塔人仿佛想借木塔来寄托他们对身材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