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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要下山了,嘈杂声起,随机散漫的人群开始汇聚,流向大本堂外的舞台。舞台下临深谷,红叶如浪,欲从谷底拍打栏杆似的。堂内供奉着十一面千手观音,可惜无缘参拜,听说她老人家三十年才见人一次。但我想她已经看惯了这片热浪吧。世间的人啊,她大概会叹息,滚滚的红尘还不够呛的吗,来哄闹什么红叶!是啊,我们凡眼看不见尘的红,凡心却偏爱叶的红。诗僧苏曼殊在看见“鸟舍凌波肌似雪”的弹筝女拿来的红叶,也动了凡心,说什么“恨不相逢未剃时”,这定是观音姐姐不愿看到的。日本人爱说“从清水的舞台上跳下去”,还真有人来这儿跳崖殉情,想是错把叶光当峨眉佛光了。
西山的太阳,隔着京都的天空斜照在东边的音羽山,团团红叶迎着缕缕阳光,在山野跳起光电效应的舞蹈,翻滚着杏红橘红桃红枣红的波浪,淹没了在红叶海洋里浮沉的松柏。这时如果传来古人和歌里唱的杜鹃的鸣叫,仿佛佛国迦陵频伽的妙音,就重现源氏公子的妙境了。挤过舞台人群,经过本堂后面释迦堂地藏堂和阿弥陀堂,来到音羽山前的“奥之院”。在夕阳下,红色的飞檐和橘黄的梁柱,仿佛用阳光一层层涂抹的,放射着耀眼的光芒。院下的廊道斜对舞台的前缘,正好透视舞台的立体结构——它从本堂伸出来,悬在空谷上,由一百多根榉木柱纵横交错地支撑着,近四百年的悬空建造,还和立在地上的殿堂一样坚实。这不仅是匠人的巧夺天工,也多亏了自然的和谐包容。我们常惊叹古代木建筑不用钉子,但看见现代那些锈烂在木头里的铁钉,倒该庆幸那时没有钉子。自然并不总喜欢玩儿破坏,多少古代建筑是毁于“人火”而不是野火啊!
清水寺不知被人火烧过多少次。平源争霸时,延历寺的僧人从比叡山跑到音羽山来把它烧了,大概既是平源两家的政治斗争也是佛门两家的门派之争。有趣的是,他们放了火还没忘立块牌子,写两句《法华经》的偈语:“念彼观音力,火坑变成池。”现在西门外还留着一块“念彼观音力”的石碑呢。这幕烽火大戏,从古演到今,从西演到东,真如贺茂川的水和比叡山的和尚一样,“都是不能随我心的。”(白河上皇有感于寺庙力量强太而发的感叹)。这会儿,西山的太阳看红叶浪潮里的清水寺,会不会以为它又着火了?
走过廊道沿音羽山腰的小路往南,然后下坡折回,就是舞台下的山谷,“清水”之源的音羽瀑布就在山脚。延镇上人当年(778年)梦里看见淀川流着一脉金水,溯源就到了音羽瀑布,在这儿遇见了观音化身的白衣老翁。如今瀑布被赋予凡人的寄托,分三股从石亭落下,分管学问、爱情和健康。水分三股,祈福的人却只能选饮一股,有点儿“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意味。有一首古老的和歌说音羽瀑布:源头的水可能老了,因为流水中只见如白发一样的水纹。那么,瀑布似乎还该为自己加一股:青春。
太阳终于落山了,余霞还不舍地遥望着音羽山的红叶,更多的人还在从五条坂涌来特别拜观清水寺的夜色。可惜,他们错过了清水寺的黄昏。这时,在舞台上只能看到红叶的光影,而远处的京都塔已经无意识地成了夜幕下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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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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