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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2)
贾伟
难得今天晚上没有工作安排,我坐下来翻翻近期科学网上的博文,发现最近几天有博友在讨论一个叫“德令哈”的课题,研究理论物理的邢志忠老师先开的头。以往有几次邢博主在博文中随意挥洒,被我捉到过有谈得不够深入的地方,譬如“爱情是蓝色的”一文。这一次显然他老人家有备而来,做的研究很系统很深入,我一口气读完全文,觉得有滋有味,浮想联翩。
说德令哈,缘于海子一首叫《日记》的诗,在1988年7月25日,诗人在一个雨夜乘火车经过位于青海北部一座叫德令哈的小镇,看到茫茫草原上的这座孤城,想起自己心中的恋人,于是这首诗诞生了。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诗写得随意,似一个精神恍惚中的失恋者的喃喃自语。那个时候,海子24岁,半年多以后他用卧轨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后来有无数的比海子年纪大的文人对这首诗展开了各种理性的学术评论,他们的分析和研究基本上不着边际,没啥意义。
诗是用来抒发情感的,所以它永远是感性的。一首好诗,写的不会是什么高深的道理,它写的就是我们的喜怒哀乐,吐露我们内心哪怕是最私密的情感。在一个人生的特定路段,你心有所感,把它写出来打动许多人,就成名篇了。
而这种情感,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福建的哈尔滨的人并没有太大区别。譬如,在异乡求学或打工,思乡思人之情难以自抑,想写点东西来表达心中的惆怅落寞,多半不用了,看看科学网上YC同学的博文就行了。她那些博文会让你心中油然产生两幅经典的画面: 一幅是她在广东打工的那一间里面暗无天日外面熏得乌黑乌黑了的染坊厂的工房;另一幅是在风雨交加中的圣加伦山的一座山顶旅馆。你倒不用担心YC同学的博文太多,怕找不到那两幅画,她的相关博文都会定期自动循环播放,每月一次,画面一准出现。刚开始我的脑海里曾经顽固地把圣加伦几个字跟冰淇淋联系起来,随着岁月流逝,最终还是被循环播放中的那些画面更为顽固地纠正过去了。
邢博主在文章最后做结论说:德令哈,是每个有情人的《日记》,如果你不被感动,可能是你还不懂爱情!我老人家在此坦白,这首诗我以前一遍读下来,有一点感动,又认真读了一遍,发觉先前那点点感动反而没了。
但我觉得海子这首《日记》情感的释放方式有着十二分的独特,这种张力有其不可重复性,后人无法模拟!就像教授物理的葛素红博主模仿诗人泰戈尔说的那样: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我飞过了,空间看见了,时间看见了。那一刻海子的念想,让那一夜的冰冷的雨水把物理的气息和着生物的热度散落进了时光的秩序中……
每个人对爱对生命的感受相差很大。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历史上一场著名的学术争论。
禅宗自南北朝开始,共有六祖,五祖是唐代的弘忍法师。有一天弘忍觉得自己老了,需要找一个衣钵传人,于是他要求弟子们每人写一个偈子,观察弟子们的开悟程度。
其实弟子们心中都明白,能接下师父衣钵的,必是首坐弟子神秀。神秀自幼出家,一直到五十岁的时候才见到五祖弘忍,神秀被弘忍打动,从此追随师父。弘忍曾经不止一次的说: 我弟子八百,没有人能超越神秀的见性。
神秀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反复斟酌之后,挥笔在墙上写下浸淫着多年心得的偈子。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
作品一出,满寺轰动,都认为写的好!就在大家都在墙边围观的时候,寺里一个不识字的草根和尚也来凑热闹,这个和尚叫慧能,他叫别人念给他听,听完一琢磨,当场口述一个偈子,让另一个和尚帮他写在墙上。
菩提本非树
明镜亦非台
本身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弘忍看了这几句大吃一惊,心中认定了这个衣钵传人非慧能不可,而这个慧能也是因为这首(从神秀作品改写的)小诗而成为了历史上的禅宗六祖。
这两篇发表在墙壁上的论文,说的是两种人生观。神秀认为:人的身心难免被世俗的物欲所薰染,一个修佛、学佛的人必须像拂拭明镜台上的尘埃一样,打扫身心,最终进入一个清净之界。慧能的观点则不同。他觉得世上本来就空无一物,没有什么菩提树、明镜台,也没有尘埃。五祖弘忍认为慧能领会了佛教的根本教义“空”。禅宗须讲究直指人心,明心见性,这才是对佛理的正解。后人认为神秀虽然亦是百年不遇的奇才,跟着导师做了多年的研究僧,但是就心性和悟性上还是比这个不入流的学弟慧能差了半筹,因此导师弘忍最终决定把教棒传给慧能。
其实慧能、神秀的修养方法熟优熟劣,后人一直有争议的。神秀的修养身心方式是“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而慧能主张的是“不修之修”,所谓“识心见性,顿悟成佛”。五祖传法于慧能,是认为慧能理解的路子是对的,神秀的不对。
平心而论,我不太懂什么叫顿悟。我觉得人的修养走的都应是渐修的道路,渐修渐悟。人之初的确是什么也没有,但是,生于尘世,长大后必定有了人世间的各种印记。修身只能慢慢地减少这个“有”,最终达到一个“无”的境界。所以,要一个人在人生旅途上的任何一个物理时刻达到空空如也的境地,理论上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顿悟”八成是不存在的!
而沙漠中的这座“德令哈”城,给那些研究哲学的和研究理论物理的带来了极为深奥的课题。如果把“无”当做硬币的一面,把“有”换作“爱情”,作为硬币的另一面,我突然觉得,人的顿悟必定是存在的。我们中很多人的爱从零开始,从无到有,如涓涓细流在山间流淌,最终汇入江海。但也有一些人则迥然不同,他们的爱突如其来地就爆发了,一句话,一辈子;一杯酒,一生情;一个回眸,便蚀骨铭心;愿用三生烟火,换你一刻情迷……
而这样的人,一旦爱了,是很难把这种处于高能级状态下的意识状态归零的。一种直接的解脱方式是离开尘世,有人选择皈依,成为一名佛教信徒;有人选择放弃生命,像海子那样。
如果一个人能够在某一刻突然产生出无比强大的(在物理上称之为量子化了的)爱,那么在硬币的另一面,一个人必定也能在某一刻突然清空他的爱,从一种量子化的纠缠中解脱出来。这,大概就是顿悟!
我想,要做到顿悟很难,在一种意识状态彻底清空而让自己进入另一种状态,有这样能力的人俗话叫做有“慧根”。现在看来,当年弘忍抛弃神秀的渐修之道而褒扬慧能的“顿悟成佛”的理念,恐怕是不正确的。“顿悟”听上去很符合常人之心 – 无须化太大努力就有可能立地成佛,这样使繁琐的佛教简易化,也使从印度传入的佛教中国化和草根化了。但是,普通人的顿悟很难做到,因为佛性人人皆有,但慧根因人而异。所以,让众生在顿悟中成佛是一种乌托邦式的理想,这可能也是为什么禅宗大师止于六祖而再没产生出宗师级的人物的一个原因。
爱是一种量子化了的情感,其能级的高低相差很大,高能级的爱有强大的穿透力,当然也很有强大的伤害力。没有人能进入一个高能级状态轰轰烈烈、作死作活,却又能随时回到基态安静下来(而不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能够保证一种爱的长远和稳定,多是渐修渐悟甚至是渐修顿悟式的。就像俗话说的,起起伏伏都是梦,平平淡淡才是真!
安意如在她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中说,爱是生命里最绚烂的一场幻觉,是一种需要不断被人证明的虚妄,就像烟花需要被点燃才能看到辉煌一样。明月如霜,佳期如梦,不论是虚幻还是真实,爱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爱让我们的生命绽放,晨风暮雪中的思念和浅酌低吟中的怀想都是美好的,渐修的、顿修的、渐悟的、顿悟的、平淡的、辉煌的、过去的、过不去的都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们在面对爱的时候认识了自己,而时间会在洗礼了我们的岁月后,给出所有的人生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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