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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茶
贾伟
最近一直在外旅行,我喜欢在机场或街上找一家Starbucks(星巴克), 要上一杯绿茶坐下来工作一会儿,那里的绿茶通常叫China Green,其准确名称应该叫Spearmint Green Tea,是一种带薄荷味的绿茶,起初喝上去感觉怪怪的,喝久了也习惯了。到了国内出差时,我想“星巴克”八成会有龙井或乌龙茶什么的,入乡随俗嘛,结果发现中国的Starbucks菜单上依然没有纯正的中国茶,而最近他们隆重推出的是一种东西合璧的“抹茶Latte”,一尝居然味道也很好!
茶这个东西多少反映的是一种文化。余秋雨曾感慨过这么一桩小事:在英国很难找到完全不喝茶的人,但在中国却到处都是。他搞不懂,英国从中国引进茶叶才三百多年,却构成了一种最普及的生活方式,而中国人喝茶的历史有几千年了,至今仍有大量的人不喝茶,这是为什么?
前些时候跟上海交大的领导(也是我以前的老上级)一起吃饭,他问我“归海”到美国快五年了,有什么感想。我坦率地告诉他,我想法不是越来越多,而是越来越少了。我说:以前作为海归,我们经常嘲笑你们这些领导,认为你们对海外高校的认识是肤浅的,你们去国外高校短期访学或参观,走马观花,肯定没学到人家管理上的精髓。随着这几年在国外高校工作的“纵深”化,我发现自己东、西方高校的管理思想也懂得不多。
我跟他说两地高校的管理似乎没多大差异,都是关于找钱、找人、建好学科,管理越到了宏观层面,似乎差异就越小了。我甚至有一种近乎怪异的看法,我感觉中国大学的管理在很多方面比美国大学更高效,反映在产出和产出的增长上优势明显,如果排除经费的因素(中美两地的高校投入都很大),导致中国大学高效和高速发展的一个主要因素(居然)是我们的强有力的“行政化”体系。
我本人对中国高校的行政化深恶痛绝,所以跟领导说这一番话时,打了个折扣,我的原话是:跟美国大学相比,中国大学过去十几二十年的快速增长,它的行政化体制起到了一个正面的作用。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这个“行政化”因素是客观存在的。记得在交大985二期经费下达时,我参与了“生、农、医、药”四个学院仪器平台建设的立项过程,在大型仪器的购买和运行上,我们遇到了来自教授们的热烈的响应和激烈的反对,当然反对声来自于那些得不到立项和不同意立项的教授。到了美国高校工作后,我也参与了几次重大仪器购买的论证和决策,有趣的是那些唧唧歪歪的反对声音跟中国高校里教授的从内容和分贝数上是一样一样的!值得一提的是,两地的解决方法不一样。交大采用了行政手段 - 扩大校级分析中心的体量,通过该分析中心对所有校级和院际大平台上的仪器进行统一管理和运行,一下子摧毁了想获取资源的“山头主义”们的计划。而美国这里就比较费劲,通过多个回合商谈,最后还是把资源分到个人 – 依靠制订一套游戏规则和教授的Professionalism来制约教授们的“拥兵自重”。可以看到,前者靠的是强有力的行政干预手段,后者靠的是一种自身的高校文化。
讲上面这个例子,是想说,中国大学迄今尚未形成良好的“教授治学”的高校文化,所以每走一步,都得依赖行政化的驱动和约束;反过来,也正是因为行政化的无所不在,中国大学无法产生独立、自由、和平等的校园文化。中国的大学不像纯粹从西方来的咖啡,也不似纯粹土生土长的绿茶,有点像抹茶latte,这样的不纯粹,造就了当今中国大学一种纯粹的文化上的纠结!
最近科学网上几个名博呼吁在中国高校推行tenure制。关于这个观点,我说不好,个人觉得它是种好的制度,应该在中国施行。但什么时候施行、在哪些高校先施行,需要斟酌。因为tenure不是一种人才工程,它实质上是一种教授的评价体系或者说一种评价过程,它必须扎根于能够支撑tenure制的成熟的高校文化之中。倘若我们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教授治学,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同行评议,在我们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行政化渗透下,Tenure制度在施行过程中将不可能保持其纯洁性并产生对中国高校文化的促进作用 – 至少对绝大多数大学而言肯定是这样的。
应该注意的一个问题是,在过去很多年里,我们学术界每次“舶来”一些新玩意儿,譬如SCI论文,点数,各种因子,都无形之中将学术群体进行了一种重新分割和定义。我们中的不少管理者和学术“精英们”,在“独立、自由、平等”的学术口号下,却手持一把尺子按照诸如毕业院校的门第、论文的档次、职称等给每个人定位。凡是这把尺子测不出的东西,便被忽略不计,如果大家细心品味的话,不难看出科学网上这样(给人分类或者给自己定位)的博主不在少数。但不要忘了,那些被忽略了的东西,也许正是一个学者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因此我总是说,放下你手中的尺度,才是构建一种高尚文化、真正让我们的高校文化走向独立、自由、平等的先决条件。
在一个国家推行一种来自于异国他乡的文化底蕴迥然不同的东西,常常会出现有意思的“变异”。我们还是说喝茶吧,在1650年左右,具有四、五千年历史的茶从中国传入英伦,但饮茶真正在英国流行起来,是两百年以后的事了,而且还是借助于明星效应。当时有一位风华绝代、气质高雅的荷兰公主凯瑟琳嫁到了英国,她很快成为英国上流社会的偶像。这位凯瑟琳王妃有个习惯,喜欢喝茶,她到英国的时候,专门带去一批精美的茶具、优质的茶叶,以及为她泡茶的女侍。英国人见到偶像喝茶,大街小巷都跟着模仿,学着喝起茶来,不到十年,饮茶之风就风靡了整个大英帝国。
在杨绛和余秋雨的作品中有过这方面的描述:当初英国贵族请人喝茶是一种时尚,女主人会郑重捧出一个精致的茶叶盒子,当众打开,引起大家一阵惊叹。而当时泡茶全用大茶壶 – 在我们今天来看属于最低级的那种做法,一次次加水,一次次道谢,一次次啧啧称赞,等到杯中茶水无色无味的时候,女主人会打开茶壶盖,用一个金属夹子把茶叶渣子小小翼翼地夹出来,一点点平均地分给每一位客人。客人们如获至宝,珍惜地把茶渣放在面包片上,涂一点黄油优雅地吃下,算是完成了喝茶的最重要的一道工序。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我国的学术界其实一直在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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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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