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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
贾伟
上个月在北卡教堂山附近的Southpoint Mall,我们找了一家西式餐馆吃晚饭,里面人声嘈杂,但我依稀听得出背景音乐,跟女儿炫耀道:这是Lady GaGa 的“我和你(You and I)”。女儿露出惊讶的神态,我得意之下卖萌地跟她做了个(她小时候爱做的)pose,于是我们俩开始一起跟着哼:
Something, something about this place,
Something about lonely nights,
……
Yeah something about
Baby you and I……
我一边哼唱,一边在奇怪这日子过得怎么这么快,我跟我这个前世的情人之间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俩只有在唱这样的(我不太熟悉的)歌时才有点合拍,而每当我在车里放蔡琴的、费玉清的音乐时,我会透过后视镜看到坐在后座的女儿快速戴上耳机,听她自己喜爱的东西。事实上在她成长过程中的每一个这样的(在生活中离我而去的)自然动作我都能在心里清晰地感受到。
最近在美联航的飞机上重温了一部经典影片-《卡萨布兰卡》,本来想旅途困乏时看一部老掉牙的电影来更快地进入梦乡,奇怪的是从电影开头一直到结束我的心还是被这一段陈年的爱情故事牢牢地抓住。曾经在巴黎坠入情网的两个人在北非的卡萨布兰卡邂逅了,战时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他和她忘不了曾经的巴黎,然而时过境迁,命运注定了二人在短短的重逢后必须各自转身而去,面对自己的人生。承载了两人万千爱恋的巴黎始终还在那一片记忆的心海里灯火阑珊;而另一方面,他们知道,昨日的那个巴黎已经是回不去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感觉到,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有两种“自我”,或者说我们每个人是由两种“身份”组成,一种是社会认同下的自我 - 众人眼中的“身份”;另一种是我们自己心中的自我认同下的“身份”。而这个自我认同的身份构建于我们的过去、我们的理想、尤其是埋藏在我们心灵深处伴随着成长过程的每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这两种“身份”维系在同一个自体上,构成了一个立体的“我”。我们始终参悟不透它们二者的关系,要么太过沉迷于一种社会地位,要么太过依恋往日的梦,往往在梦境与现实之间迷失自己;或者我们去大胆尝试在红尘中将这两种“身份”做一个取舍,从而无可避免地感受到它们的不可分割性而带来的撕心裂肺般的心灵的苦痛。
读书时看过一部郭富城和李修贤主演的电影,片名叫《伴我纵横》,讲的是一对情同手足的兄弟俩,哥哥做了黑社会的大哥,而多才多艺的弟弟历尽曲折成了香港大红大紫的歌星。哥哥在弟弟的成长过程中一直用他的方式提供帮助,包括设法去“搞定”歌唱比赛的评委却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弟弟因为哥哥的江湖习气,更准确地说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社会认同”下的身份而忍无可忍,最后兄弟二人分道扬镳。后来哥哥在出狱以后,为了彻底放弃江湖,也为了维系跟弟弟的那一份亲情,昔日叱咤风云的大哥甘心当了一个擦车的小工,但当这个落魄的哥哥发现有人要绑架他的弟弟,他挺身而出跟对方拔刀相向,用生命护住了他心爱的弟弟,弟弟抱着躺倒在他怀中的哥哥,那一刻,二人的“自我”又回到简单的从前,连接到了一起,片尾曲《到底有谁能告诉我》在我们观众泪眼模糊中悠然响起......
到底有谁能够告诉我,
要怎样回到从前?
有你在我身边,
拿生命换都情愿。
到底有谁能够告诉我,
要怎样回到从前?
随风,作流浪的梦,
和你,再相逢......
写到这里,博文似乎可以收尾了,但意犹未尽。我还在想,造物的宏大,没有可能让谁圆满。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抵挡在时光飞逝中如潮水般涌来的种种变迁,从而依然能够维系心和身两种“自我”的高度重合。你我都在变化,我已经不再是昔日的我,而你也不再是昔日的那个你了。我们彼此难免会曲解对方,有时是不经意的,有时是刻意的,这种曲解来自于我们自己对过去记忆的固执和迷恋。我们总是说要学会放手,其实不是要放掉我们生活链条中的某一个环节,而是要学会在心里放下昔日的你,这样才可能更好地握住现在的你。
作为一个社会人,当我们跑得太快的时候,两种“自我”会出现裂痕,于是我们开始怀旧,不是因为老了,而是因为迷惘了。我们无可抗拒地向往过去的某一段时光,确信自己如果能够回到从前会更快乐!从这个意义上来猜测,怀旧是一种试图弥合我们“心与身”的裂痕的流行性病症。
我坚定了自己的这个“怀旧理论”是在我看完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Midnight in Paris)以后。科学网的虞左俊博主向我推荐了这部电影,碰巧有一次在家里的HBO频道看到了,便全神贯注一口气看完。《午夜巴黎》的故事很简单。对巴黎充满好感的好莱坞编剧盖尔到巴黎度假。午夜独自闲逛时,盖尔乘坐一辆老式汽车意外闯进了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巴黎,并以作家身份进入那个时期的耀眼的文艺圈。盖尔在那里与毕加索的情人阿德里安娜相恋,但他发现阿德里安娜并不喜欢自己的时代,她向往着更加辉煌的1890年;而当他们穿越到1890年时发现,那里的人们又向往着更加久远的文艺复兴时代。
伍迪用“穿越剧”的老套形式把巴黎的现在和文化史上群星流转、溢彩流光的“黄金时代”拼接在一起,我想他在用一种很虚幻但又很通俗的语调跟我们说:人们总是以为自己生活的时代一无是处,总以为如果能够回到过去,自己会更快乐,此乃人之常情也。
但是,不论是《卡萨布兰卡》,还是《午夜巴黎》,从前是回不去的!总是回望过去会忘记前行的动力,而未来也会在我们不断的深情款款的回眸中流逝而去。
回味《午夜巴黎》的最后情节,盖尔被巴黎深深的吸引而决定留下来了,他不再想着去坐那辆神奇汽车,不再憧憬那些怀有至高理想的美好过去。正当他徘徊在塞纳河桥上,想着当下 - 这种有许多不如意的现实生活仍然值得去体验时,一个女子出现了,他俩曾在怀旧杂货店相遇,留下过清浅的印象。这一刻,他惊喜地发现,原来她才是可以和他一起淋一场巴黎夜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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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1 1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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