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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有余,让鱼来讲个故事。
我出生在一个大鱼缸里,也算见过世面。缸里有红的绿的长的短的水草,像陆地上的森林。那鱼缸大得嘞,上面有鳍阔身窄的鱼游过,像天空上的大雁,身边穿梭的,有的鱼急,有的鱼勇,有的鱼凶,像足了森林里的各种动物、主人身边的各色人等。我的父母衣着华丽,尾鳍雍容绚烂,游起来里像踱步、像贵族,但在水草的丛林里,经常被不知好歹的氓鱼冲得大惊失色。水草隐蔽处,还躲着侍机而出的家伙,不吃鱼食,专门盯着我们这些不擅活动的小朋友。所以,出生不久,我就被捞到了一个小鱼缸里,一起去的还有另外一个兄弟。那小缸就像北京的外地、哈尔滨的外县、上海的乡下,总之不能跟大缸比。别看缸小,依然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小缸浅,透光足,水草长得猛,去了没几天我就被困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很难换个地方。我那兄弟跟我一样,与我得见其影,不得近其身,就像地震后困在两块楼板下的难友。小缸里有螺,一种血红血红的螺,对于小小的我们来说,它那平时啃缸壁上水藻的嘴,便是血盆大口。主人的电脑上,有人说“成长与智商无关跟兴趣攸关”,我的鱼生兴趣便在如何活下去,每天小心地在狭小的空间里与红螺周旋,战战兢兢。终于有一天,我那兄弟被螺纠缠上。再后来,我成了一条孤单的鱼。
不是独处才孤单,被无视才孤单。有段时间,主人经常开门,来的是顺丰小哥。那小哥话特别多,从天气到工资到路上收缴电动车的警察,什么都讲,每次主人都踽踽地附和。给我喂食的时候,主人念叨,“这小哥怕是每天在路上跑,也没个人说话吧”?他还不是,只有上网买了东西,才有了跟人说话的机会。
都说鱼不会说话,互相看见就开心。主人儿时写作文,想写自己的爷爷,写他下放在苏北的农村,写住了六年的草屋,写那草屋前后的稻田,写月上枝头,稻田里的蛙声和绕村而过的小河,写孩子们在村西的河里嬉闹捉鱼时,村南独钓的城里来的未老白发翁。奈何那时的主人不懂爷爷的苦处,空有满脑画面,连强说愁都不会,只能抱着本子在教室的墙角罚站,委屈地擦鼻涕。
“看见就开心”,从被捞出大缸,就再没见过父母,虽然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自己的父母。日子久了,据说父母那批鱼都不在了,大缸里是一群活泼易养的斑马。有点儿怀疑鱼生,我从哪儿来,又为什么活着?好在,都传说鱼没时间思考。主人不一样,目睹自己的父亲离世,总是絮絮地说,他去哪儿了?没法想像,假使我也跟父母生活在一起,看它们慢慢不食不动,慢慢停止了呼吸被捞出鱼缸,我的感觉是什么,茕茕的孤单?我这样困在这里,难道不算孤单?
时光如水,而我得之,居然长大了,长得美如孔雀,再也不能见容于“外县”,被移回了大缸。忽然间天高地远四衢八街“鱼声”鼎沸,一时竟无法自处,只好慌慌地藏身水草丛。有什么不对,倏然转身,一只血红的螺,一张血盆的口。
传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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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2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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