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事变七十周年祭

2007.07.06

明天是卢沟桥事变，即七七事变，七十周年。虽然日本鬼子侵略中国早就开始了，但卢沟桥事变一直被当成八年抗战的开始。

新浪上关于七七事变七十周年的专题：http://news.sina.com.cn/pc/2007/qiqishibian70/index.html

有一种遗忘很可怕

大家都会同意，所有的中国人都不应该忘记抗战的历史。但是对于我们这个稀里糊涂惯了的民族来讲，不同程度的遗忘却是不可避免的，而且，还有一种遗忘非常可怕。

我前些年常常问碰到的年轻人一个简单的问题：究竟西安事变和卢沟桥事变哪一个先发生。

我询问了好几十个人，而且其中不乏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的学生。出乎我意料的是，几十个被问到的人中，除了我的一个表弟之外，全部都说是卢沟桥事变发生先于西安事变。

西安事变发生于1936年12月12日。卢沟桥事变发生于1937年7月7日。这是所有的历史书上和党史教材上都有的内容。

这些年轻人答错的理由都一样：因为日本人发动了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开始了，而蒋介石领导的国民政府不抗日，所以张学良杨虎城才发动西安事变逼蒋抗日。

所以，大家答错，并不是对于卢沟桥事变和西安事变没有基本的了解。

我那个表弟答对的理由最有意思。他说因为我很郑重地问他这个问题，所以他认为他自己一直认为正确的那个答案肯定不对，因此是西安事变先发生。多聪明！怪不得这家伙可以成为他们当地高考的第一名。

最大的麻烦是，这些家伙答错了，只是感到不好意思，并没有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

我最近已经很少问年轻人这个问题。因为每次听到卢沟桥事变先发生的回答，我的脊梁骨就是一冷，对于我们天天蒸蒸日上的伟大祖国和正在走向伟大复兴的民族就感到一丝耽心。

但愿我自己是多虑，但阴影总还是抹不去。

事实的价值

我在学生的研究中发现的最严重的问题，是他们常常在逻辑和事实之间的混淆不清。

他们常常把事实和知识作为对支持某个说法或理论的工具。当事实和知识与他们相信的说法或理论矛盾时，他们在心理上就常常选择遗忘或者隐藏这些事实或知识，而且对我对这些事实、知识和逻辑的追问感到非常的不安。他们大多时候并不是正面去应对我指出的这些矛盾，以及要他们通过进一步实验或推理解决这些矛盾的要求。他们会不安地感到他们已经编织好的逻辑平衡被我打破，他们很害怕我给他们制造的这种新的不平衡，他们常常的反应是在心理上推卸和逃避这种心理不平衡。当然，我一定会逼迫他们去面对事实、知识和逻辑上的这些矛盾，不让他们有任何逃遁的余地。我的学生就是这样被我逼上无法选择的独木桥之后，才获得研究上的真正进步。

因为我需要帮助他们，我就常常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学生普遍性地去回避事实、知识和逻辑之间明显的矛盾，而觉察不到自己是在这样做。他们这样做的结果是使他们常常在遇到需要对复杂的事情进行分析和判断的时候，不是去正面解决问题，找到答案，而是去找到一个看起来不错，但实际上往往很荒唐的说法。

我发现他们在面对研究和科学问题，人生问题，历史和社会问题时的心理和逻辑方法其实都是一样的。

那些年轻人，在回答西安事变和卢沟桥事变哪一个先发生的问题时，他们并不关心西安事变和卢沟桥事变发生的时间上的事实，而是要把这个事实通过他们已经相信的理论或说法进行逻辑上的再处理和再构造。事实本身在这种逻辑构造过程中也已经成了说法的一部分，而不再是事实的本身。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获得可靠的事实和可信的知识的努力都变成了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常常会在心理上把我对任何问题所提议的新的实验，或者进一步的资料考证认为是一种多余的负担和不必要的精力浪费。

在这里，事实的真正价值完全被颠倒了。

我们中的很多人，常常轻视实验的价值，认为精心设计和严格记录的实验只是验证理论的一个手段或工具，而不是一切可靠的知识的来源和出发点，认为工具书和参考书知识说法和理论的一个来源，而不是经过严格检验的可靠的知识和事实的载体。我们中很多人不愿意在实验上和寻找可靠信息上花钱和精力，正是对可靠的事实的重要性的扭曲的认识的结果。

如果我们培养出来的高级人才，是这样思考和以这种思路去处理事情，那将是非常可怕的。

谁的事实？谁的抗战？

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严重的问题呢？

我的感觉是因为学生往往没有把研究真正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研究对他们来讲，基本上不过是通过发表几篇文章从而混得一张文凭的工具，然后可以用文章和文凭去找工作和混饭吃。因此，他们能够很容易地在心理上容忍各种各样的矛盾和混乱，只要不让他们显得很愚蠢，最后能让他们过关。

其实，他们大多数人并不仅仅是没有把研究真正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而几乎是把所有的和追求真理和真相的事情，都没有真正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做。所以，他们在研究上是这样对待和处理问题，在社会和历史问题上是这样对待和处理问题，在人生问题上也是这样对待和处理问题。

我认为个人有选择遗忘和选择不追求真理的权利，而且我愿意捍卫他们的这一个人权利。但是我认为如果我们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以及我们国家培养的高级人才是这样地选择性遗忘和不追求真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们从来不缺乏热血的和脑袋不清楚的人，但是，国家和民族是不可能有他们来建设和捍卫的。

大家或许会认为我这样说是过于严厉了。那我们来看看日本前几天防卫大臣辞职的事情吧。人民网上的报道是这样的：

“日本首任防卫大臣久间章生为何辞职？简单说，就是因为一段‘无奈之举’的言论。6月30日在千叶县丽泽大学演讲中，久间谈及：‘长崎遭原子弹袭击后，的确经历了惨痛的灾难。然而战争由此宣告结束，这样想来这或许也是无奈之举，我不会在此事上记恨美国’，并称美国投放原子弹还有阻止苏联对日参战这一目的。”

“久间话音刚落，日本国内舆论哗然。先是遭受原子弹爆炸城市的市民谴责，家住长崎县云仙市的日本原子弹氢弹受害者团体协议会代表委员山口仙二（76岁）义愤填膺地说，‘请想一想有多少人因投在广岛和长崎的原子弹而遭受了悲惨的命运。1996年国际法庭做出的劝告性意见认为，投原子弹违反了国际法，防卫相难道不知道吗？’长崎市居民平野伸人（60岁）谴责说，‘作为县里选出的国会议员，这样的发言实在不应该’。他还说，‘绝不允许将投原子弹的行为正当化，我已愤怒到无言以对了’。长崎原子弹受害者协议会秘书长山田拓民（76岁）则表示，‘作为内阁成员也太失职了吧，我们不允许这样的发言，必须将我们的意志反映到参议院选举中去’。”

人民网《日本防卫大臣因“无奈之举”而无奈辞职》报道：http://world.people.com.cn/GB/57507/5943779.html

美国投放原子弹的必要性问题，其实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我个人在这个事情上持比较温和的立场，既不觉得美国人做错了，也不觉得当时投原子弹不可避免。这些都可以商讨。

可是不管怎么说，不管我们有什么样的理论和逻辑，相比之下，我们是不是在对待抗战以及其它重要的问题上应该更认真一点呢？我认为，这是一个根本的做人态度问题。

除非，你不觉得科学是你的科学，不觉得人生是你的人生，不觉得国家和民族是你的国家和民族，不觉得历史和社会是你的历史和社会。

是为卢沟桥事变七十周年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