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3:要追求科学，不要以我为榜样

2007.02.09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2004年我入选杰出青年基金之后，常常听到有人讲化学所有一个叫王鸿飞的是没有JACS(美国化学会志)文章入选杰出青年基金的榜样。好些没有在JACS上发表过文章但研究做得还不错的化学界青年科学家，因此而受到鼓舞，本来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希望入选，现在也觉得至少也有了选上的希望。

近年来国内学术界，尤其是化学界，特别强调在所谓高影响因子的期刊上发表文章的重要性，还把工资、研究经费、获奖甚至推选院士等与之挂钩。所以很多地方出现人人以在Science, Nature等高影响因子的综合性科学期刊，以及JACS, Angewandte chimie, Advanced Material等对化学领域中的某些内容有所侧重的高影响因子期刊上发表文章为荣，以没有在这些期刊上发表文章为耻的现象。以至于有人开玩笑说总书记提倡的“八荣八耻”在国内科学界已经被发扬光大成了所谓的“九荣九耻”。这个现象在过去几年的确是在某些地方越演越烈，以至于人们在某种程度上真的以为好像科学界就一定是以此为标准选拔人才，从而误导了很多的年青科学家和学生。对有些人来讲，发表JACS文章便意味着有机会入选化学领域的杰青，好像是范进秀才中了举于是便有候补做官的资格一样。在这种情况下，才会有一些人因为我没有JACS而入选杰青而倍感鼓舞的这种怪事出现。

这里我想声明的是，千万不能因此以我之入选为榜样。

近几年中没有JACS文章而入选化学杰青的，我并不是第一个，将来也不是最后一个。再者，我绝不是因为没有JACS文章而入选的，而是因为在1999年回国后独立地在自己的研究领域中有些许创见而入选的。我之入选，据说得票数还比较高。这正说明绝大多数的评委并不象许多人以为的那样糊涂；入选杰青的标准，仍然还是科学本身。当然，这也不是说所有的结果都是完全没有异议的。

如果我入选之前有发表JACS文章，也丝毫不能说明那些JACS文章会比我在别处发表的其它文章更重要。因为在我所研究的物理化学领域中，从来就没有人认为JACS会比jpc(物理化学杂志)或jcp(化学物理杂志)更重要。说实话，我在Columbia大学念了5年博士，又在宾夕法尼亚大学做了近3年的博士后，从来就没有看过Science, Nature和JACS这些国内化学界普遍奉为圭皋的所谓高影响因子的学术期刊.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期刊基本上不是我的同行发表文章的地方。

我的博士导师到目前为止发表过一篇Science上的综述文章，是和另一位光化学巨牛Nicholas Turro合写的。这篇文章从1984年到目前为止只被引用过37次，其科学上重要与否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读过。但我所知道的事实是这篇文章完全是和国内同行们发表的绝大多数JACS文章一样，是去充当分母降低该期刊的影响因子的。除此之外，我的导师在近50年中就发表过6篇JACS。最近的一篇JACS还是他不情愿地在学生的要求下投给JACS的。不管怎么样，谁都明白他绝不是因为Science或JACS文章而选为NAS院士的，而且他也决不是混进NAS去的。他的那些被广泛引用的文章，和我的文章一样，都是发表在物理化学和化学物理领域的专业杂志上的。我入选杰出青年，与有没有JACS文章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一个很清楚的事情，不应该被人拿来说事儿，甚至这样拿来作榜样。

当然，我也不认为反过来说JACS与物理化学没有关系就是正确的。其实早期Langmuir和Onsager这些伟大的物理化学或化学物理学家在JACS上发表的不少文章乃是绝对的经典。只不过相对来讲，近来JACS与物理化学和化学物理领域研究的关系较原来弱些而已。总之，能够在JACS这样的期刊发表文章，一般来讲还是让化学家高兴的事。我现在为止还没有JACS文章，表明我的研究领域和内容的侧重不同。不过，不管在哪里发表文章，特别是在高影响因子的杂志上发表文章，最后没有几个人引用，或者就算有不错的引用但最后也没有对科学发展产生什么看得见的影响，总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白纸黑字的东西印在那里，到时候可能有些人还恨不得把它收回来呢。所以，即使很多人对目前的情形很不满意，我还是相信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所做的工作，对得起从纳税人那里拿来的研究经费，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科学界中的确有很多奇怪和不合理的事情，这些事情在中国科学界或许更多些，但是我个人还是相信，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好的科学最后还是会被广泛承认的，只是时间早晚的而已。我前一段时间简略地告诉过我的博士导师自己受到的一些一定程度的排挤。他时常很少写email，但在昨天突然给我一个email，说我最近的工作superb，将来还会得到更多的承认。受到他这样的鼓励，我当然很高兴，但是对于得到什么样承认的事，我还是只能说也许吧。总的来讲，我一直还是认为自己算是幸运的，正好赶上了中国开放和发展，社会财富增长的时候，在国际和国内同行的帮助和支持下，可以在国内做一些真正的研究。对此，相信我的绝大多数同事都是心怀感谢的。

在科学和做人上真正应该被我们拿来做榜样的，是玛丽 居里这样的科学家，或者是那个更人性化的真实的陈景润。我在前一段时间感到压力很大时，把以前读过的《居里夫人传》又找来读了好几遍，的确有体会到了许多以前没有这种经历时没法体会得到的东西，内心得到了想当的鼓舞。这或许可以推荐给学术界的同行们作为心理自疗的一个偏方。

李远哲先生上次来北京的时候，说到他自己从小就非常佩服居里夫人，因此还特别为自己曾在美国培养了两个院士级的女科学家而自豪。我给自己的女研究生们提到的一个事实是，1943年好莱坞拍摄的电影Madame Curie（《居里夫人》），不仅是当时最卖座的大片，而且其中饰演居里夫人的还是身为奥斯卡影后的大美人Greer Garson。现在社会上不少人老爱把女博士说成是没人要的、homely的和缺乏女人味儿的大龄青年。这与我所知道的事实大相径庭，也恐怕只能是社会中人们通常对知识和美貌兼具的女人会油然而生的莫名的惧怕心理在作怪。

我对JACS没有仇，更不希望自己被人当做化学界反JACS霸权的一个符号。作为一个物理化学家，我为看到国内一些相当不错的物理化学同事仅仅因为没有什么JACS文章而感到莫名的压力的现象感到悲哀。没有较为系统的物理化学上的贡献，只是有一两篇没有多少引用的JACS文章，是不应该被物理化学领域当做杰出人才的。现在，有一些本来是物理领域的科学家，居然也会以发表一篇JACS而感到自豪，这是现实中存在的荒唐。从这种程度上来讲，我能在某种程度上被某些同事当成心理上的安慰，也算得上不是坏事。

科学上真正的安慰只可能来自于更多的有创造性的研究和研究者能够得到学术界同行以及社会的承认。从较长一段时间来看，我是有信心的，而且我们也得到了一定的认可。否则，我早就放弃科学研究，跟随我的那些朋友，到Wall Street或干别的去了。

居里夫人电影资料网站 http://www.imdb.com/title/tt0036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