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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境,水稻,和土
杨顺华(中国科学院南京土壤研究所)
本文原发于“土壤时空”微信公众号
水稻,是我国主要的粮食作物之一,它广泛分布在我国的热带、亚热带地区,比如河网密布的江南水乡和南方山地丘陵之间。可是,你可曾想象,在那遍布雪山的青藏高原,也有这样一块号称“西藏江南”的风水宝地,可以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2020年8月16-17日,我们西线科考分队一行9人,在分队长刘峰老师和杨飞博士带领下,深入藏东南林芝地区的墨脱县城,探访了一片“水稻土”。
秘境墨脱,飘在云端的莲花小城
墨脱,藏语中意为花朵,亦即“隐秘的莲花”。早就听说,在那遥远的藏东南边陲,有一座小城建在半山腰,每天清晨,水汽自宽广汹涌的雅鲁藏布江和森林茂密的山林升腾而来,宛如一条条白色丝带,弥漫了整条大江,也将条条白练披挂在四周的大山之上,云遮雾绕,使得这座山间小城更添一份神秘。在诗人的笔下,则更多了一分诗意——“世界只有一个墨脱,而墨脱拥有整个世界”。
墨脱原始森林里的合抱之木(麻福平 摄)
迷雾重重的墨脱公路
要抵达墨脱县城,需要在波密县城离开318国道,沿一条蜿蜒的县道在云海中盘旋,驶过一片长满冷杉的原始森林,沿着峡谷一路南下,最后再盘旋至半山腰,方可驶入这一世外桃源。沿途可以饱览汹涌澎湃的雅江水色和两岸叠翠的森林。当然,最著名的莫非不时映入眼帘的几个雅江大拐弯。
雅鲁藏布江林多大拐弯,可看到水流自右向左流动
长久以来,由于闭塞的交通,墨脱这座边陲小城不为人所知。直到2013年10月31日,墨脱公路才正式通车,从此宣告中国最后一个未通公路的县城正式通车。可就是这样费尽千辛万苦才修成的公路,由于山体物质松散、降雨量大,每年都遭逢滑坡塌方无数,路基常被冲毁,公路频被截断。就拿我们这一趟入城来说,在蜿蜒的公路上行驶,一路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生怕汽车被滚石击中。路过的塌方地点不下十次,最长的一次等待道路抢修的时间长达三个小时。由于进城道路艰险狭窄,当地县政府规定,车辆只能双进单出,以控制流量、保证安全通行。
路遇严重的塌方,整个山体垮塌(杨飞 摄)
挖掘机正在抢修遭遇塌方的道路
道阻且长、交通闭塞的另一面,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墨脱之美,美在层峦叠嶂、云遮雾绕,美在高山峡谷、湍流飞瀑,当然,还有数不尽的优雅蝴蝶、成片成片的芭蕉林。如果你能暂时忘记这一路的艰险,那一路的飞瀑,就像一道道银练,飞流直下三千尺,一定能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
随处可见的飞瀑
美丽的墨脱蝴蝶
水乡墨脱,融水浇灌大片水稻田
墨脱的平均海拔1200米,是青藏高原海拔最低的地方,号称“世界屋脊的低谷”。北边的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隔雅江对峙,构成了两根直冲云霄的擎天大柱;南缘最低点仅155米。墨脱具有我国境内最完整的山地垂直带谱,是无数科学家向往的研究天堂。
墨脱是雅鲁藏布江流入印度前,流经中国的最后一个县。由于深受印度洋暖湿气流影响,是青藏高原气候最温和、雨量最丰沛的地方,年平均气温16℃,年平均降雨量达2300毫米以上。南来的水汽供养这里的海洋性冰川,使得境内的河流可以不断接受冰川融水,成就了墨脱名副其实的“水乡”美誉。
远眺科考途中偶遇的一个冰川
远眺南迦巴瓦峰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与南方水乡不同的是,墨脱境内的河流切割深刻、水流湍急,多高山峡谷地貌。由于气候温暖湿润、水热资源丰富,非常适合水稻生长,墨脱人民在此修建了大量的梯田,引雪山融水灌溉,培育了大片的水稻。夏天一到,蝉鸣鸟叫,风吹麦浪,稻花飘香,物产丰富的墨脱呈现一派亚热带风光。
墨脱米日村的梯田
墨脱物产丰富,其中尤以大柠檬最为知名(杨帆 摄)
在墨脱的峡谷里考察时,有一个十分厉害的角色给我们留下了噩梦般的经历——那就是墨脱旱蚂蟥。经过这段时间的配合,队员们可以很快完成对剖面的观察、描述、记录和采样等一系列操作。不过,让队员们意想不到的,正当他们热火朝天地干活时,无处不在的旱蚂蟥早已悄悄地爬上了他们的脚踝,沿着躯干一路向上,贪婪地吮吸着队员们的鲜血,当它们吸完了鲜血后,干瘪的身体逐渐膨大,满足地掉落地上,等待下一个猎物的到来。因此,队员们在墨脱丛林采完样后,就多了一道工序:互相帮忙寻找身上的蚂蟥。那场面,别提有多刺激了,堪比一场丛林大作战!
图中绿叶上的动物即为顶着吸盘寻找猎物的蚂蟥
队员们在脱衣服驱赶旱蚂蟥。(刘峰 摄)
墨脱县城附近的梯田笼罩在云雾之中,一片稻花飘香
稻香墨脱,稻田就是水稻土吗?
墨脱山水如此多娇,引无数游人流连忘返,但这并不是我们此番跋山涉水的真意。寻访墨脱水稻土,才是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由于山路崎岖、塌方不断,我们到达墨脱县城时,太阳早已淹没在群山之间,只露出一丝微光,整个县城已经笼罩在了淅淅沥沥的雨中。为了明天的挖土之旅能顺利进行,一卸下行囊,杨飞博士和我就随司机师傅驱车从宾馆出发,在附近的村庄转悠。最后与一位农村大叔商定,明日在他家稻田进行土壤调查。
翌日,我们从县城宾馆出发,沿陡峭的山坡盘旋而下200米,但见大片梯田出现在山坡上,目标样点隐匿在道路尽头的田野里。稻田里的水稻正在灌浆,有些稻叶已经泛黄,显露出向成熟转变的迹象。坡底是汹涌的雅鲁藏布江,周围群山苍翠,水汽十足,置身其中,仿佛世外桃源、缥缈仙境,真正的耕耘天地间。
采样点附近的景观,峡谷底部为雾气所笼罩的即为雅鲁藏布江
说来珍贵,这还是我们此行在西藏考察的第一个水稻田土壤剖面。该样点位于中山山地地形上,海拔861米,母质为坡积物和洪积物,沿坡而下的硬化水渠为稻田的灌溉提供了有力的保障。据稻田主人次嘎介绍,高山流水为稻田带来了大量的营养物质,因此他们从未施肥,水稻的产量在800—1000斤/亩之间,稻田也已经耕作了约30年。
图为队员们在选点。从左至右依次为麻福平、谷俊、刘峰、杨飞和当地门巴族老乡次嘎
那么,这块稻田是否就是我们要找的水稻土呢?
水稻土,是水稻生长的重要支撑,是经历人为灌溉耕作后发生了显著变化的一类人为土壤。在中国土壤系统分类中,大部分水稻土可被归为水耕人为土。要想被判定为水稻土,必须要有在淹水条件下形成的人为表层(包括耕作层和犁底层),并且它还要满足一系列规定,比如人为表层的厚度要大于18厘米。
科考队员在挖掘土坑,从左至右依次为谷俊,麻福平和杨帆(刘峰 摄)
科考队员杨帆和杨飞博士在观察土壤剖面
根据我们对这个剖面的观察,我们划分出6个土壤发生层。由于过量的灌溉,表层(0—5厘米,灰白色)的砂粒含量丰富、黏粒含量极少。第二层的土壤黏粒含量突然增多,但也只有薄薄的5厘米。
该样点剖面图(刘峰 摄)
该剖面约60公分处,有原来林地残留的树根(刘峰 摄)
有意思的是第五层(约60—85厘米),这一层出现在剖面底部位置,却呈现出比其他层次更加深黑的颜色,表明其中含有大量的有机质。我们推测:在种植水稻之前,这片土地原属一片森林,开垦成稻田以后,原有的森林土壤的表层被覆盖在下方。长年累月之下,随水流而来的物质不断淤积,使得上层土壤不断加深加厚,原有森林土壤的表层则被埋藏的深度越来越深。稻田主人次嘎是一位朴实的门巴族老乡,他的回答也证实了我们的猜测。通过观察这些土壤层次,我们清楚地了解到了墨脱稻田土壤的前世今生。
稻田侧边即为落叶阔叶林,可见芭蕉等植物,佐证了该样点原来可能为林地
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观察到耕作层和犁底层,这也就否定了它的正宗水稻土身份。根据中国土壤系统分类,我们最终将其鉴定为水耕暗色潮湿雏形土,仍然具有水耕现象。
从科学意义上来讲,虽然我们并没有找到期待已久的典型水稻土,但是,从情感上来讲,我们始终感恩脚下的这片土壤。人为土也罢,雏形土也罢,都是大自然的馈赠或智慧的结晶。因了这片神奇的土地,山川生绿、河流奔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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