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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一年,我在英国学土壤
杨顺华 (中科院南京土壤所;英国阿伯丁大学)
2020年6月12日,预计回国的日期日益临近。坚守的300多个日日夜夜里,有在寂静无声的黑夜悄悄决堤的思乡之泉,也有在天朗气清的白昼登高望远的踌躇之志。终于,我的留英之旅即将画上句点。
兴许是对于一年前那趟曲折来程(点击链接)的补偿,在新冠疫情持续肆虐、山川河海尚未收复、“五个一”航班政策继续收紧的情况下,我仍然幸运地抢到了一张归国的机票,此刻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不过,在飞机真正降落祖国大地之前,一切都有变化的可能。毕竟,机票取消的声音仍然不绝于耳。没有什么比不确定更让人恐惧的了!一年的经历是短暂的,况且还有小半年是独自一人在公寓里度过的,但这已经足够让我比较充分地观察和了解这个国家,了解这里的学习和科研。如果要问我此行最大的收获,我可能不会将发表了几篇文章(点击链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尽管这很重要,我更在意那红彤彤的淬炼过程。收获不过是自然而然的结果罢了。
学在英伦
提到英国,大家可能首先想到的是以伦敦为代表的英格兰:那里有象征王权的白金汉宫,也有庄严肃穆的议会大厦,泰晤士河穿城而过,大本钟钟声长鸣。因此,人们有时候甚至直接以英格兰代指整个英国。然而,在英格兰的北方,还有一个与其相爱相杀、分分合合的千年死对头——苏格兰,电影《勇敢的心》就是最好的写照。在与英格兰合并建国之前,苏格兰曾是欧洲最贫穷的国家,可就是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国家,却在18世纪奇迹般地出现了大名鼎鼎的经验主义哲学家大卫·休谟、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以及改良了蒸汽机的詹姆斯·瓦特。这些先哲们引领的苏格兰启蒙运动,似乎“发明”了现代世界文明的民主、资本主义和科学技术。难怪有学者提出苏格兰是现代文明的起点。
伦敦街头的传统绅士(左),参观格林威治天文台(右)
格拉斯哥市乔治广场的瓦特雕像
阿伯丁大学位于苏格兰第三大城市阿伯丁,是全英最古老的大学之一,仅次于牛津、剑桥、圣安德鲁斯和格拉斯哥。就学术研究而言,阿伯丁大学的植物与土壤科学曾摘取过英国大学研究评估排行榜的桂冠。
阿伯丁大学的夏、秋、冬
u 两个不同的课题组
得益于国内导师和课题组的支持,以及国家留学基金委的资助,我有幸来到生物科学学院Jo Smith和Pete Smith教授共同领导的Environmental Modelling Group学习生物地球化学过程模型。两位教授都是国际上著名的生态建模专家,在全球变化与生态学领域享有很高的声誉。在Jo的帮助下,我学习了几个常用的生物地球化学模型,包括ECOSSE、DNDC和DayCent。这些模型都有着比较成熟的应用,但是由于对长时间序列观测数据的有着一定的要求,很遗憾没有跟我当前的研究进行深度耦合。不过,外导在统计方法和文章撰写方面仍然给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使我养成了一些很好的写作习惯。这些学习可能也为以后的研究埋下了伏笔。
校园内景(左),与Pete Smith教授合影(右)
由于项目上的联系,同学院的Paul Hallett教授也给我提供了访问Soil Biophysics Group的机会。与两位Smith教授不同,Hallett是一位知名的土壤物理学家,他的研究兴趣主要集中在土壤物理过程及其与水文、植物和微生物之间的相互作用。相对于Jo在统计和模型方面的指导,Paul的指导更加贴近土壤过程本身。在写作方面,令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他一直强调写作要突出novelty,要用一个逻辑严密的flow在引言部分写出exciting的味道,以此吸引读者。的确,一个人只有先自信了,才会说服别人;一个人只有自己先兴奋起来,才能带动周边的人一起舞蹈。Paul对我的科普工作也十分支持,不仅介绍了年轻的英国土壤科普达人Daniel Evans给我认识,还邀请我在课题组作了一个科普报告。一所知名的古老学府,两个关注点迥异的课题组,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学习和科研交流的机会!
u 一门熟悉的课程
由于我的学科出身脱胎于土壤地理学,当得知学院开设有一门《Global Soil Geography》课程后,我毫不犹豫地选修了这门课程。授课的正是Paul Hallett教授。这门课程面向全院研究生开放,分为课堂和野外两个部分,采用的是边学习、边实践的教学模式。
Global Soil Geography课表
课堂部分从土壤的基本概念出发,围绕五大成土因素,带大家认识土壤的形成环境、过程和地理分布,并将土壤与农业产生活动联系起来,最后帮助大家掌握土壤分类和调查的手段。课程内容似乎与国内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英国的课堂仍然有它自身的特点。首先,老师在课堂上不会详细阐述知识。相反,教授仅仅列出一些知识要点,然后以提问互动的方式,鼓励学生运用发散思维说出自己的理解和认识,最后教授再作进一步的总结与归纳。其次,这门课程并没有一本指定的教材。不过,教学团队在网上建立了一个丰富的自学资源库,需要学生自主完成课外的学习。其实,最让我陷入沉思的是一名土壤物理学教授所展现出来的广博的土壤地理学知识。这种身份的错位固然与英国教职稀缺,大类学科老师需要掌握不同分支学科知识有关,但这也反映了他们有着扎实的土壤学知识。这一体会让我不禁想到“土壤是地球的皮肤”这一形象比喻可能存在的问题。虽然这一提法有利于加深公众对土壤的认识,但反过来可能让科研人员对土壤学的认识局限在“皮肤科”这样的专科领域内,譬如专职土壤物理或者土壤化学,而忘记了我们仍然需要土壤全科知识来全面理解土壤。
相比于课堂内容,妙趣横生的野外实践更让我兴奋。土壤地理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课程,但囿于课程时长的限制和土壤类型的数量,本门课程仅安排了四次野外实习,但是全程录像,方便同学们课后复习。第一次野外实习在阿伯丁近郊的Kirkhill树林进行,主要目标是让学生掌握土壤调查的基本技能,包括选址、挖坑、描述、记录和土壤类型判别。第二次野外在James Hutton研究所的Glensaugh农牧试验站进行,实习内容是理解苏格兰基于土地承载力而规划的旱地农牧业布局,并根据第一次实习掌握的能力调查一个山地地形序列上的土壤类型变化。第三、四次实习没有再挖掘土壤剖面,主要是跟着教授认识不同成土因素主导下的土壤类型的特征。
土壤野外调查实习
景观图(左)及山脚土壤断面(右)
u 一个跨界项目
作为中英关键带国际合作项目的中方人员,我有幸深度参与了英方第二期项目—— “Maximising Impact by Decision Support Tools for sustainable soil and water through UK-China Critical Zone science (MIDST-CZ)”。这个项目旨在通过第一期项目积累的知识和数据,开发一系列由政府部门、科研人员、农业公司、农民等多方人员共同参与的,服务农业生产和环境保护的决策支持工具。由于涉及多个利益相关群体,这个项目注定是一个跨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项目。通过每周的项目组会,不仅深入理解了项目内容,还与项目人员有了有效的沟通。当然,我的中方参与人员身份也为我提出意见展现了优势。通过参与这个项目,我也深入了解了英国科研项目的运行模式:项目PI负责整个项目的规划和监督,博士后们则在PI们的指导下进行具体的研究实践。一旦合同结束,博士后们则再也没有参与的义务,并且合同的期限是灵活的。令我惊奇的是,博士生们似乎并不直接参与导师的科研项目,这与国内有很大不同。他们的毕业答辩叫做viva,除了答辩委员之外,别人都不能旁听。
与MIDST-CZ团队成员合影
u 四次学术会议
学术会议是科研活动的一个重要方面。留英期间,我充分利用学校和项目的资源,参与了四次学术会议,也顺便参访不少城市。
第一次是以牛顿基金学者身份参加在伦敦议会大厦上议院举行的the British Council Science and Policy Making Summit。参会之余,我领略过议会大厦的神圣与庄严,沉醉于泰晤士河畔的微风,在本初子午线上兴奋地跳脚,看大英博物馆的中国文物陷入沉思,也把牛津小镇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在议会大厦参会留影
第二次是受项目资助前往谢菲尔德大学参加一年一度的英国土壤学年会,并作了一次口头报告。这次会议给我最大的感受是中英两国的土壤学者的关注点有着很大差别,另外我们的研究生培养也未必就比他们差。关于这次会议的体会,已在《英国土壤学年会见闻》(点击链接)中提及,此处不再赘述。
第三次是前往兰卡斯特大学参加MIDST-CZ项目的中期考核会。兰卡斯特是玫瑰战争中红玫瑰家族的大本营,可惜由于时间的限制,没有机会深入领略这座历史名城的魅力。会议日程安排得十分紧凑,课题负责人逐一汇报,然后参会人员对照项目甘特图检查项目进度,最后讨论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也就是在这次会议的途中,我们短暂停留了苏格兰的文化中心——爱丁堡。由于疫情的影响,只能就这样匆匆与这个令人心驰神往的城市告别。
兰卡斯特项目会议
第四次是受邀参加在格拉斯哥大学举行全英博士论坛。在去格拉斯哥大学前,我对此行充满了期待,这不仅由于格拉斯哥是一座散发着无穷魅力的城市,还因为2022年的世界土壤学大会将在这里举行,因而此行有着一种提前考察会议地点的使命感。本次会议在格拉斯哥大学的大礼堂举行,参会人员200多名,包括驻英使馆的工作人员和格拉斯哥市长等人。作为圆桌论坛的8位发言人之一,我非常兴奋地谈了中国环境问题,尤其是土壤问题,让大家认识了土壤的重要性,取得了令人满意的反响。
在全英博士论坛上畅谈土壤环境
u 一件意外的收获
四年前,在导师的鼓励下,我写下了第一篇土壤科普文章《土壤那么美,你不去看看?》,没想到这篇文章取得了很好的阅读量,最后还入选了山东省的小学生读物《小学生素质教育》。此后三年,有幸得到了导师和龚先生的贴身指导,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科学家精神深深地感染了我,大大地扩展了我的眼界、丰富了我的精神世界。科普文章的写作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连续发表了数十篇科普文章,取得了一些不错的反响。留英一年,我把英国的所见所闻整理成文稿,有的图片还得到了发表。科普文章的写作,本当做一种放松心情、开阔学科眼界的途径,但不断的坚持所带来的结果大大地增强了我的信心,迈出了那些我平常不敢迈出的步子。未来,我将继续带着这样一种情怀不断向前,挖掘土壤中的精彩故事、传递土壤人的大地情怀、提供人们迫切需要的土壤知识。
留英期间发表的部分科普文章(请查看博文目录)
出走一年,归来仍是少年
临行时的一年前,龚先生曾嘱托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留学机会,要学习新的思想,学习新的手段,广交朋友并注意身体。一年来,虽然未必完全做到了这四点,但我一直沿着这个方向,鼓励自己迈出那关键的第一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始终相信要深入了解一个地方,一定要出去看一看,瞧一瞧,百闻不如一见。我依然记得在曼联的球场边心跳加速的感觉,圣安德鲁斯的海滩是那么的优美,邓迪的长河落日是如此的精彩绝伦,达西庄园的城堡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苏格兰高地的长风沁人心脾,格拉斯哥的袖珍地铁上有一群载歌载舞的少男少女,爱丁堡的卡尔顿山可以俯瞰全城。每一座城市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唯有敞开心扉,认真阅读它们的过去,才能理解我们所处的当下,眺望不远的将来。
不时的朋友小聚
在非洲同学家参加新生儿命名仪式
一年的英国生活,所有当初倍觉新鲜的事物此刻已经变得习以为常。日常的生活都可以简单地打理好,可怕的是那长日的独处时生出的无边孤独,常常令人无所适从。为了对抗这些面目狰狞的“怪兽”,只好选择恰当的方式来驱散内心的阴霾。这一年,我利用对历史的好奇心,阅览了不少欧洲文明的书籍,也没禁得住自然的诱惑,寻访了不少环境优美的自然环境。当好奇心被激起来之后,我们常常意识到自己的孤陋寡闻。当然,每日必练的烹饪技术自然也精进了不少,做几个家常菜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更重要的是,也交到了不少要好的朋友。
在牛津大学叹息桥(左),在曼彻斯特大学(右)
偶遇吹奏苏格兰风笛的少年(坐),在圣安德鲁斯大学校园(右)
与朋友一起过中秋(左),送别归国友人(右)
课题组的临别赠言
最后,感谢国家留学基金委,给了我们一次宝贵的留学机会;感恩诸多师长们的提携和支持,唯有更加努力方可报之万一;感恩父母家人,一直支持我、鼓励我;感恩同学、朋友,正是你们的相伴才让我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感觉。
多少个异乡的夜
我怕睡得太早
错过远方的电波
也不敢醒得太晚
担心黑夜已降临故土
只好在一个个寂静的长夜
独自想念
独自歌唱
漂过那片海,会到达家乡吗?
2020年5月23日
于Aberd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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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3 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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