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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安是我的老同学和老朋友。我们都是中科大88级的学生,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不过我是物理系的,而他是数学系的,在校期间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陈安是科学网博客的著名博主,十多年里写了几千篇博文。几年前我在科学网开了博客,才逐渐认识了他,一起回忆起大学时期的美好时光。
陈安以前是学数学的,现在研究的却是管理,而且是“应急管理”,其跨界之大,令人咂舌。他读过很多的书,跑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的人,眼界之广,同样令人惊叹。他说自己讲课的时候滔滔不绝,可是我见他的几次却说话不多,所以我对他的演说能力表示存疑。他说自己下笔如流水,能够“日试万言,倚马可待”,这个我倒是很相信,因为见过他在科学网上的几千篇博文,也知道他写过百余篇的学术论文。
前几天看他在朋友圈里说,又有关于尼泊尔的书即将出版。我完全不知道尼泊尔跟他有什么关系,只是听他说要从灾难文化的角度来讲。这让我想起了他送给我的大作《樱花残:灾难视角下的日本文化》,就找出来又翻阅了一遍。
日本和中国的关系错综复杂,在地理上是“一衣带水”,在文化交流方面是源远流长,在近代史里,日本对中国更是侵略、欺凌直至失败,然后重新建立友好关系。所以我们中国人对日本的兴趣一直很深,研究和介绍日本的书籍更是车载斗量。
陈安是搞“应急管理的”,研究的是如何处置和应对各种自然乃至人为灾害的,所以他为《樱花残》这本书选择的出发点是“灾难决定论”,认为“日本和日本人外在的表象都来自于他们多灾的环境、灾难类型的多变以及生命在灾难面前表现出来的无常”。之所以从“樱花”这个断面来讲述,则是因为樱花是日本的国花,对樱花的欣赏和认识深刻影响到日本人的生活、工作以及他们对世界、人生乃至死亡的看法。“残”就更好理解了:樱花是速朽的,绚烂的樱花刚开就谢了,四处飘零,仿佛短暂的人生;樱花又是不朽的,谢了来年还会再开,甚至开得更加绚烂,仿佛悠久的文化。
从这个视角出发,陈安谈论了灾难在地理历史方面对日本的影响,所谓“多灾岛国,无常为常”,这又是如何塑造日本人的心理,进而影响日本与中国、其他邻国乃至世界的关系;谈论了灾难心理在日本文学影视方面的体现,从古代的诗歌合集《万叶集》到小说《源氏物语》,从《罗生门》到《1Q84》,从《望乡》到《进击的巨人》,讲述了作家的作品乃至作家本人对死亡和自杀的迷恋;他还谈论了灾难心理对日本人文精神,包括日本人对个人和集体关系的认识,对本国人和外国人关系的看法;至于说日本人的生活方式和日常礼仪,例如“和风四道”茶、书、花、香,“和姿三绝”能乐、歌舞伎、艺妓,以及和艺、和食、相扑乃至7-11便利店,也都反映了灾害以及如何应对灾害这些事务对日本和日本人的影响。
关于日本文化的书,最著名的当然是本尼迪克特的《菊花与刀》,堪称“第一书”。菊花象征着日本的皇室以及高等阶层,而樱花对应着日本的普通人也就是中低阶层;《菊花与刀》的出发点是“耻感文化”,而《樱花残》的出发点是“灾难文化”。所以陈安希望自己这本书能够成为关于日本文化的“第二书”——我觉得这还有待于时间的检验。《樱花残》里多次提到2011年3月11日的东北大地震以及随之而来的福岛核泄漏事故,但是似乎并没有深刻分析,日本人闻名于世的谨慎和认真,为什么在这次核事故中变成了彻底的推诿和无能。
从灾难这个视角来看待一个国家的文化,这是很新颖的,同时也是很传统的。简单来说,人类社会的发展史就是人类与自然和人为灾害做斗争的历史,人类的文化当然就会留下相应的烙印。在我看来,西方文化反映的是“神的施救”、消灾解难,中国文化反映的是“人的自救”、战胜灾难,而日本文化反映的是“人的自慰”、被灾难战胜了。不知道这个理解对还是不对?
附录:
这本书里讲的一段故事很有意思,我觉得跟中国文化也有很大的关系。
有一首日本俳诗通过战国时代三位传奇英雄对杜鹃的不同态度非常生动地表现了他们的个性差异。在这首俳诗中,织田信长说:“如果杜鹃不唱歌,我就杀了它们”;丰臣秀吉说:“如果杜鹃不唱歌,我会想办法让它们唱”;德川家康说:“如果杜鹃不唱歌,我会等着它们唱”性情刚烈的织田信长激烈如火,他用强硬的手段去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出身卑微的丰臣秀吉圆滑如水,在一步步走向权力中心的过程中更善权谋。从小便寄人篱下的德川家康隐忍如山,审时度势静候时机,在关键时刻给敌人以致命打击。可以说,正是因为三人各异的性格特点,才在时代更迭中造就了跌宕磅礴的历史画卷。时代成就英雄,英雄也造就了时代。
这与《史记·滑稽列传》的说法相似。
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
【集解】魏文帝问群臣:“三不欺,于君德孰优?”太尉钟繇、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对曰:“臣以为君任德,则臣感义而不忍欺;君任察,则臣畏觉而不能欺;君任刑,则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义,与夫导德齐礼有耻且格等趋者也。任察畏罪,与夫导政齐刑免而无耻同归者也。孔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考以斯言,论以斯义,臣等以为不忍欺不能欺,优劣之县在于权衡,非徒低卬之差,乃钧铢之觉也。且前志称‘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强仁’。校其仁者,功则无以殊;核其为仁者,则不得不异。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强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则安仁优矣。《易》称‘神而化之,使民宜之’。若君化使民然也。然则安仁之化与夫强仁之化,优劣亦不得不相县绝也。然则三臣之不欺虽同,所以不欺异矣。则纯以恩义崇不欺,与以威察成不欺,既不可同概而比量,又不得错综而易处。”【索隐】案:此三不欺自古传记先达共所称述,今褚先生因记西门豹而称之以成说也。《循吏传》记子产相郑,仁而且明,故人不能欺之也。子贱为政清净,唯弹琴,三年不下堂而化,是人见思,故不忍欺之也。豹以威化御俗,故人不敢欺。其德优劣,钟、华之评实为允当也。
《樱花残:灾难视角下的日本文化》
陈安 著
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201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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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4 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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