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堂志林（779）我们都是维纳斯：米洛斯的维纳斯给语文教学什么启迪？

——在北京-深圳中学名师同课异构展示活动会上评课发言

   张秋玲教授说她和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实际上我们以前见过一次面——2011年6月30日，我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讲座时，我和张秋玲教授见过一面，当时我还给在场的程翔老师、张秋玲教授送过我的著作。不过那次没有机会多聊。

   几天前，深圳中学特级教师王木森老师给我打电话，邀请我来参加今天北京-深圳中学名师同课异构展示活动并评课。开始我是答应了的。后来我又给王木森打电话说，你还是请新来的教研员去吧，我现在能不出面就不出面了，正好下周一你们搞活动时我也有点事要办。王木森说，无论怎样在我们心目中还是你。王木森还是希望我来。我说那就两手准备吧，我到时看，能来的话就讲两句。

   今天深圳中学语文科组长杨洛老师和北京育才中学樊颖老师这两堂课，教学内容是关于美的，教学过程、教学语言也都很美。杨洛2005年来深圳中学工作时，已是南昌大学文学院新闻专业讲师。杨洛教学很具亲和力，大气，驾驭课堂能力强，教学过程与师生互动都很流畅，教学也有一定深度。北京市骨干教师、北京育才中学的樊颍老师，也是一位很优秀的教师，教学老练沉着，一口标准好听的普通话魅力十足，有些教学细节虽然不是首创，但用得有个性有新意。例如樊颍老师用删去阐释、描述说明性文字的办法让学生把握文章大意，尽管这个方法不是她独创的，但使用时，有个性色彩。这两堂课各有千秋，各有特点。一线教师多听名师的讲课，教学的办法就多了，比如今天北京、深圳两位名师用两种教法教学同一篇课文，给我们启迪。总之这两堂课都是很成功的。当然，教学是遗憾的艺术，下面我结合这两堂课，来谈谈我一边听课一边产生的思考。

   这篇《米洛斯的维纳斯》很有名，不好教，以前我听过多次，但今天有些以前没有的新的感想，就是：全人类被米洛斯的维纳斯迷住，那究竟维纳斯是什么征服了人类的心灵？进一步说来，我们的语文教学应该如何征服人心？中国的语文教学从维纳斯身上能受到什么启迪？

   我认为，断臂维纳斯能成为美术史上最伟大的作品之一，是因为这个作品用独特的美学语言征服了人心。断臂的维纳斯，与其他作品的美学语言很不一样。成功的艺术家都是有自己独特的美学语言的。例如金星与杨丽萍都是著名舞蹈家，但金星的舞蹈语言比较现代，杨丽萍的舞蹈语言民族元素更突出。美学上的东西，很难说谁比谁更好，只能说谁比谁更被读者与观众喜欢。这个米洛斯的维纳斯，我在卢浮宫现场反复看过，我觉得维纳斯正面是好看的，但背面就没那么好看，面相与身体都有男人的特点。我要老实说，开始我看许久也没有感觉到维纳斯美到那里去。我在卢浮宫围着维纳斯转了好多遍。我后来的结论是，这个作品之所以伟大，之所以迷人，是因为她以独特的美学语言征服了整个人类的心灵。

   从维纳斯说到语文教学。我们的语文教学应该如何征服人心？中国的语文教学从维纳斯身上能受到什么启迪？我认为，语文教学要征服学生的心灵，语文教师就要有自己独特的教学语言。这里说的教学语言概念，是我提出的一个新概念，和传统的教学语言概念内涵不同，不仅仅是指用口说的语言，而是和电影语言、舞蹈语言、绘画语言、建筑语言、音乐语言等概念一样，是一种艺术的美学语言。现实中，那些优秀语文教师的教学语言都是独特的。如钱梦龙的教学就是钱梦龙的，于漪的教学就是于漪的，于漪的课堂实录安上钱梦龙的名字是骗不过去的。北京语文特级教师韩军的课，朗诵很有感染力，他的课是有独特的教学语言的。今天的活动是北京-深圳中学语文名师同课异构展示活动。一线教师进入了名师系列，就要有更高的追求。从语言角度对《米洛斯的维纳斯》的文本进行教学，今天两堂课都注意到了。但从文章角度进行教学，可能由于是一节课时间有限的原因，两堂课都比较简单化。比如这篇课文是美术评论。美术评论这种文体，学生过去接触是不多的，它与一般论述文，有相同，也有不同。刚才说到，北京老师开始用引导学生删去非观点性文字的办法，来让学生把握文章的主要内涵，这个办法给人非常鲜明的印象。但实际上这些文字又是不能删的，删了就不是一篇美术评论。这篇课文不像一般论述文那样枯燥，语言的文学性很强，两位教师这方面关注也不够。文化、哲理教学方面，两堂课都有一些注意。不过对于深圳中学这样层次的学生而言，深度还需要开掘。我觉得，今天两堂课，好的方面说，是都没有很明显的硬伤或缺点；需要突破的是都缺乏个性色彩。语文教学有个性，就有缺憾，就像山越高，谷就越深。今天两个教师对于究竟什么是美的问题，都做了一些探讨，也涉及到了为何只能缺少手臂，其他部分不能缺少等等问题。但还缺乏历时性与共时性深度比较探讨的视野。我们知道，中国古典作家是很喜欢写手的，中国古典一流作家特别喜欢写手，写的很细腻。在中国古典作品中，手之美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中国古典文学中关于手的最早最美描写之一是《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首民歌短短28个字，便把两千年前那绝代佳人卫夫人庄姜的清新自然、妩媚动人描写得惟妙惟肖。有赏析文章说，细细玩味，心里不免感叹这女子如斯的美貌，尤其是最先刻入脑海的一双纤纤女人手，像刚长出的茅草般柔软温润，带着最初高贵的姿势，停留在历史的长河中，让人相思，又相思。那才是属于古代深居简出的大家小姐养尊处优的手吧。在中国古代美学和生活中，我们总能听见这样的说法，即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每个女人的手上都有她们性格、身世、阅历的痕迹。手交织着美与丑，善与恶，我们从一个人的手上可以看到人性的优点与弱点。我觉得教学《米洛斯的维纳斯》一课可以把这些拖进来，让学生思考、比较一下，维纳斯只能没有手，但为何中国古典作家却特别重视对手的描写？另外，维纳斯断臂之后，她就从一个西方美学作品，演变成了东方美学作品，进入东方美学的境界。中国古典艺术特别讲究有和无，教学这篇课文可以和宗白华的著名文章《中国艺术中的虚与实》一文相勾连，维纳斯为何至美，为何迷人，可以从中国艺术中的虚与实关系理论中得到合理解释。中国艺术特别强调虚实结合，尤其重视处理好虚，某种意义上说，中国艺术都是通过虚的处理来见高低的。

   莫泊桑说，上帝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人,而人也按照自己的模样创造了上帝。从文化角度看维纳斯之美，为什么全人类都痴迷断臂的维纳斯？全人类都说她美，会欣赏的说她美，不会欣赏的也说她美，断臂的维纳斯究竟为什么美？我认为，是人类从断臂的维纳斯身上，看到了上帝的形象和我们自己的灵魂——上帝是有缺憾的，人类即我们每个人也都是有缺憾的，因此在基督教信徒看来，上帝是美的；在我们人类看来，人类包括我们每个人都是美的。这就是《米洛斯的维纳斯》这篇课文给我的深刻感受。我没见过以前对维纳斯有这种解读的。就说这么多吧。

（这是2016年12月26日上午我在深圳中学举行的“京-深圳中学名师同课异构展示活动会上”上的评课发言。北京名师领队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张秋玲副教授当场在电脑上记录我的发言，她回北京后将记录稿发给我。感谢她的记录。我和张秋玲副教授邻座，评完课我回到座位，张秋玲副教授两次朝我竖起了大拇指。我发言时语速较快，记录稿有不少遗漏，收到记录稿后我作了整理和补充）

2017/0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