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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扬宗
1956年,我国首次评选科学奖金,即“中国科学院第一次科学奖金”,后来被追认为首届国家自然科学奖。这是新中国首次评选科学奖,受到科技界的广泛重视。此次科学奖的评选,先由中科院各学部对来自全国高校、各部委、科研机构等单位系统推荐的成果进行评选,最后由近40位科教界知名人士组成的奖金委员会进行总评。这次评选相当严格,仅有华罗庚、吴文俊、钱学森各有一项成果分获一等奖,另有5项成果获二等奖,26项成果获三等奖,总计获奖成果是34项。本来还有一项成果被评为三等奖,但由于获奖者拒绝接受而放弃了。这位拒绝受奖者就是中科院古生物所所长斯行健先生。
斯行健(1901-1964)是我国著名的古生物学家。他于1931年获柏林大学博士,归国后历任清华大学、北京大学教授,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研究员。解放后任中国科学院古生物研究所(南京)代所长、所长,1955年获聘为首批学部委员。这次评奖,斯行健报了一项成果《陕北中生代延长层植物群》。这是他的新著,也是他平生的代表作。在这部书中,他率先指出了我国中生代植物群演替规律,并提出了我国中生代陆相地层的划分方案。这是他总结多年古植物研究心得,为石油地质服务的心血之作。当年评奖,生物学地学类成果由中国科学院生物学地学部常务委员评选,可是评委中的古生物专家仅有杨钟健先生一人,其他人大概都不大识货,且斯行健的书刚出版不久,反响还不大,这项成果被评为三等奖。实际上,此次生物学和地学没有一等奖,二等奖也仅有一项(植物学),斯行健这项成果能够列名三等奖,已属不易。
斯行健在评奖结果公布之前,得知自己的成果被评为三等奖,十分失望,非常不满,他立即“要求撤回,不然就要停止工作”。中科院领导立即对他做说服工作,“经二次谈后,认为可以接受”。但过了没几天,1956年12月12日下午,他就复电称:“奖金名单内贱名希望抽去”。次日,中科院领导再次打电话劝说,但他坚持撤下,认为(三等奖)“对于他不是鼓励,而是打击,不必再考虑”(引文均见竺可桢1956年12月的日记)。最后,科学院奖金委员会尊重斯行健的意见,将他从获奖名单中撤下。
1956年评选全国性的科学奖金时,本已决定以后每隔二年评选一次,但1957年反右之后,科学奖被当作资产阶级的做法遭到批判,从此二十多年就未再评奖。1964年7月,斯行健病逝,终其一生也未获国家科学奖。“文革”过后,国家自然科学奖恢复举办,斯行健参与过的两项成果被他的同事和学生报奖,获得过两次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但这些身后事他都不及见,按照他原来的态度,恐怕也不一定会接受。
任何评奖,总难免发生一些不尽如人意的事,有时该得的未得,有时不该得的得到。科学家大都很重视学术荣誉,但像斯行健那样拒绝科学奖的科学家还是很少见的。
1956年的科学奖金评选中,生物学地学部还有一件争奖项的事。植物学家钟补求对自己的成果“马先蒿属的一个新系统”被评为二等奖也非常不满。其实这是生物学方面获奖等级最高的一项,但钟认为应该得一等奖。后经竺可桢等出面做工作,指出他的成果发表不久,还没有国际反响,不能与华罗庚等人的成果相比,钟补求才接受获二等奖的结果。钟表示要努力工作,争取以后得一等奖。但接着政治运动不断,他不断挨整,没有机会好好工作,一等奖终成虚愿。
1956年科学奖金评选时,还有一桩主动撤出评选的佳话。当年地质部推荐李四光关于“旋卷构造及其他有关中国西北部大地构造体系的复合问题”的成果报奖,生物学地学部审查后评价也很高,建议给予一等奖。这项成果是地质部推荐的,李四光是地质部的部长,还是奖金委员会的副主任,如果获奖难免有近水楼台先得月之嫌,因此他在确定名单前主动撤出。就这项成果的重要性而论,当然不及华、吴、钱,获奖可能引起非议,但李四光最终主动撤下,也是难能可贵的。
斯行健、钟补求都是非常有个性的科学家,他们对待科学奖金的态度把他们的个性也表现得淋漓尽致。科学家的独特个性和学术自信,常常是他们取得杰出成就的一个重要因素。在这次科学奖金评选中,获得一等奖的华罗庚也是很有个性的科学家。他的获奖成果是“典型域上的多元复变函数论”,在上报的推荐表上,华罗庚指定的成果鉴定人竟然是他的学生龚昇和陆启铿。他们当时都才20多岁,初出茅庐。但在华先生的眼里,他们最理解他的成果。他们的鉴定也得到了其他资深专家的认同。这也是这次评奖中的又一个异数。
(发表于《中国科学报》2014年11月7日第19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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