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利文(Michael Sullivan,1916-2013)是醉心于中国的艺术史学家、收藏家和鉴赏家。他对中国画的研究和收藏,更是中国艺术史上绝无仅有外国学者之一。他晚年所著的扛鼎之作,《20世纪中国艺术与中国艺术家》(Art and Artists of Twentieth-Century China),记述了20世纪中国画的发展历程,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
我不是研究国画艺术的。但我对他书中记述的一位叫傅叔达的画家很感兴趣。起因是我在 CATAWIKI网站上拍得一副傅叔达画的群马图。这幅画只有一枚单款,对于金石艺术我更外行。于是便在各个地方询问,否则买到一幅画,却不知是谁的作品,岂不荒唐!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人告诉我是傅叔达的印章。并给出了相应的网址,让我去比对。一看果真不错。我这一颗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实际上,我拍的画并不是多么“值钱”(当然如果是傅叔达的真迹就难说了)。可却是傅叔达上个世纪(约1925-45年)的“平板画”,也就是“石印”(lithography engraving)。因为我属马,下个月我过生日。所以希望得到一幅马的画。有人说,你可以到街上去买一幅啊,干嘛到CATAWIKI去拍呢?或许大家不知道,此傅叔达绝非一般人物。他可是上个世纪中国鼎鼎大名的画家。尤其是他画的马,更是一绝。或许又有人说,徐悲鸿的马才是正宗呢,哪里有什么傅叔达的马?的确,徐悲鸿的马是绝活,但他的马画出了马的风骨;而傅叔达呢,却画出了马的神韵,尤其是他的群马图。他们画的马是不同类型的,不能同日而语,更不能相提并论。
但傅叔达却没有徐悲鸿那么受人追捧了。再回到苏利文的那本书,在他书中的末尾的“20世纪中国艺术家小传”里,是这样记载傅叔达的:
?—— 1960(我专门查了国外的资料,傅叔达的生卒为1910-1973)。国画家。在北京受到国画训练。1937年赴美国,从事书籍插图。1941年12月在香港,后到重庆、桂林和印度、新加坡工作。1948年回到上海,作为专业美术工作者。1949年后受癌症折磨,在一段时间的监禁中或之后去世。他的教师妻子也被关押。
我就在想,中国20世纪画国画的老鼻子去了,傅叔达竟然入了苏利文的法眼,似乎不是偶然的吧。那么傅叔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有从其颇具特色的印章入手了。来到好友给我的网页上一看,对傅叔达的印章有一首题诗:
七绝:友人问傅叔达马图印款
画苑谁曾闻叔达,
马图篆印识斯君。
网间中外无从考,
传世多亏苏利文。
由此可见,我们关于傅叔达所谓的“正史”,就是苏利文“小传”上的那几行字了。但果真如此吗?我似乎有些心有不甘,想多发掘出点儿故事出来。更加丰富我对傅叔达的认识。苏利文在“小传”中没有给出傅叔达的生年,只是说他在北京学国画。那我似乎应从北京入手才是。结果不错,查到有位叫曹肇基的画家和金石家,1921年生人。说他于14岁那年师从傅叔达学金石篆刻。那么我就在想,傅叔达收曹肇基为徒适逢1935年。而傅于1937年就去了美国,因此可以推断,曹肇基也就跟傅叔达学了个一二年的手艺。按照中国人的“三十而立”的说法,傅叔达很可能出生于1905年的样子(实际是1910年)。对我而言,就很知足了。至少比“小传”中的那个“?”强多了。本来想专门拜访一下曹肇基老先生,可他已于2014年去世了。曹先生是满人,而傅叔达也是满人。
那么傅叔达是否死于1960年呢?这也值得存疑,我就进一步发掘。又找到林岚(网名励志爷爷)的一条2010年写的博文。题目是《一条让我心乱如麻的评论》。在他的博文中是这样说的:“去年2月5日我曾经写过一篇题名为《我认为他将是一位未来的抽象派画家》的文章,文章里提到我的一位旧日朋友画家傅叔达的事情,我一直以为他后来去了英国或欧洲其他国家……”接下来他又继续写:“当年3月24日有一位名为根的朋友给我发了一条评论,他说:我有一幅傅叔达画的马,是国画。是我在国外的二手店无意间淘到的。当时不知道是谁的画,后来请人一看说是傅叔达的画……但是我却认为既然傅叔达已经在国外,也就忽视了这件事……”从林岚的记载来看,他认为傅叔达已经去了国外。
林岚的经历也很坎坷。上海圣约翰大学英语系肄业,又从事文艺工作。解放后遭受缧绁之厄,出来时已经是50岁的人了。他和傅叔达究竟是什么关系?那么我们再来看一下林岚在《我认为他将是一位未来的抽象派画家》里是怎样记述的:“……我认识了一位粉丝,我唱京剧的粉丝。他可是一位响当当的画家,而且专画武松和马的。我还记得他的名字是傅叔达。解放以后他就去了英国,下落不明了……”这就是林岚二篇博文关于傅叔达的记载。
事情就此结束了?没有啊。让林岚“心乱如麻”的“评论”才让我们具体了解到了傅叔达晚年的一些情况。一位网名“无奇”(63岁,现住上海普陀区)的人留言道:“……我有幸曾与傅叔达老先生见过一面,他儿子傅兆元当年和我在黑龙江农场插队。大概是72年我回上海探亲时去他家送点东西,那是一间只有9平方的亭子间。记得当时是他妹妹开的门……屋里传来一声苍老低沉的声音:“谁呀?”,“哥哥的同学”他妹妹回答。在开启的门缝里我看见了卧在病榻老先生,瘦削蜡黄饱经风霜,下颚留着一束雪白的山羊胡是我记忆中唯一留下的印象。因为不久他就去世了……”
接下来,那位无奇对傅叔达画的马与徐悲鸿的做了个对比:
徐悲鸿的画的马神在骨,而傅先生笔下的马韵在形,他们属于完全不同的类型无法类比。傅先生画马的造诣在其群马图中发挥得淋漓极致,尽管我看到的是照片,但依然能感觉得到原画那酣畅淋漓的笔触与万马齐鸣、桀骜不驯、足腾尘飞狂奔的气场。
当然,我们不能把那位无奇当成艺术评论家,但他毕竟还是那么说了。接着他又说道:“傅先生的国画作品中其实含有西洋油画的技法,这和他长期生活在国外有关。他的许多写景的作品完全是别具一格的水墨西洋画。竹韵在雅,常见的是淡雅。傅先生的竹的雅似乎有点贵气,不知是受其西洋技法还是他旗人血脉的影响。”从无奇这里看到了傅先生果然在旗,也就是满人。
1949年以后,政治运动此起彼伏,从旧时代过来的人肯定无法适应。而傅叔达就是比较典型的一位。“……傅先生悲惨的人生结局,最伤心的是他长期来相依为命的女儿。傅先生是解放初期回国的,并成家结束了浪子生活。想而可知,50年代的政治运动傅先生是绝对逃脱不了的。更何况他骨子里那股旧时文人宁折不弯的傲气。不堪屈辱的傅先生用剃须刀片割腕自绝,却不幸被救,于是就有了那束山羊胡。”我就可以肯定的得出结论,傅叔达绝对不是1960年去世的,而是1973年。这样就合乎逻辑了。
难道解放前这么有名的一位画家竟无人收藏他的画作?也不完全,在一份标明“内部资料”,名为《孙中山宋庆龄研究动态》的期刊(2012/5) 上找到一条与傅叔达相关的信息:1948年“宋庆龄帮助画家傅叔达在上海汇丰银行大楼举办个人画展,并亲临画展参观,她接受了傅叔达所赠展品《墨竹图》一幅,又出资购买其展品中的《墨竹图》四幅,后将傅叔达赠送的一幅置于故居二楼。”另见一篇关于宋庆龄上海故居的报道,也提到小客厅墙上的傅叔达《墨竹图》。
那苏利文为何能为傅叔达传名呢?这还要感谢贺德立(Geoffrey Hedley),他于1944 至1950年间作为英国文化协会的代表在中国工作。1959年,苏利文第一本研究介绍中国艺术的专著,《二十世纪中国艺术》出版,书中特别感谢了贺德立为他收集中国的艺术作品所作的努力。贺德立1960年去世,遗嘱交代将其大部分画作赠与苏利文。这些作品包括任伯年、齐白石、缪嘉慧、张大千、林风眠、傅抱石等大家,而其中还有傅叔达的作品,不难看出,傅叔达是与上述大家齐名的画家。于是从苏利文这里让我认识到了傅叔达的意义。我又有点儿奇幻的思想,我拍来的这副画是孤品吗?是否就是林岚提到的那我叫根的人所买到的傅叔达的画呢?如果是的话,我就更高兴了!可惜邮寄到我手里,玻璃已经破损,我还要去镶玻璃,但同时也让我见识到了什么是老物件!
傅叔达的篆书印章
傅叔达的群马图(看清下面的印章)
下面还有10几幅图,是CATAWIKI拍卖会上展示的
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GMT+8, 2024-11-24 08:57
Powered by ScienceNet.cn
Copyright © 2007- 中国科学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