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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一直觉得自己很笨,甚至待他作了什么硕导、博导之后仍然经常对自己的学生真诚地说,“我其实蛮笨的,”每每这个时候,他的那些个学生就会觉得老师太谦虚了。一直到他教了上千号来自不同国家、不同背景的学生之后,小三才开始怀疑自己可能还真的不算太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小三就开始反思,为什么他一直会觉得自己笨呢。这个事情折磨了他有一些日子。后来他总结,原因可能有这么几个:第一,他读书早,智力发育水平一直没有跟上书本对智力要求的平均水平,所以他在大学之前读书一直都读得很辛苦,一直到大学总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真正读懂似的。第二,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是很聪慧的人,尤其是小三妈在他小的时候经常以他大哥为榜样,“你大哥在你这个时候早就会啦!”小三这个时候听了总会有些自卑。第三,小三的听力似乎有些糟糕。不是说他听不到,而是说听不懂。看电视或电影经常会听不懂演员在说什么,虽然每个字都听到声音了。不光这个,小三清楚地记得他小时第一次和他妈和大哥一起去县城,第一次坐公共汽车。车站广播说话的时候,小三就不知道那个广播的声音从哪里发出来的。他大哥告诉他一回,没多久,他又问,咦,这个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小三的这个问题似乎一直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他高三的班主任于老师。在高考前体检时,平常很少关心小三的于老师特别把他叫出教室谈话,内容就是让小三在做听力测试时要小心。那时小三就觉得奇怪,于老师怎么知道这个秘密?这个听力的问题后来也直接影响了小三的托福英语成绩,以及后来的出国学习,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不过小三也有两个自认为比较厉害的地方。第一是练拳,小时候村里练拳,几乎武师教一两遍就会了。第二是放水。小三小时候经常干的就是二放:放牛、放水。说到放水,这可是一个技术活。村里几百亩水稻亩,除了老天下雨就全靠山前的两座水库供水。小三家大大小小一共有十几块水田,分布在全村不同的地方,全村所有的水田由不同的沟渠连接,有些田没有直通沟渠,就得先把水引到相邻的别人家的水田,才能把自个家的水田灌溉满。如果你要去放水,你首先得知道从哪个水库出水,走哪条沟,哪个渠,九曲十八拐,最后水才能流到你家。小时候的小三坐在家里就可以告诉他妈任何一丘田要怎样走水。看客可能会觉不到这个事情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小三觉得这种事情对他的思维训练起了不小的作用。
十岁半的时候,小三第一次远离家门去圩上读初中了。初中离家近二十华里,一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第一个礼拜回来,小三自己没觉得什么,小三的妈妈倒瘦了好几斤,说是想小三想的。小三妈命不好,在娘家算老大,自小死了娘,下面的弟弟妹妹就把她当妈。嫁给小三她爸,好日子没过几天,她公公、婆婆在一年过世。祸不单行的是,她生的第一个小孩,虎头虎脑的一个儿子,听说聪明极了,也在同一年得了破伤风夭折了。小三他爹虽说吃商品粮,一年难得几天在家。家务劳务,里里外外都得靠小三他妈一人。
小三他妈一年当中最难熬的不是插秧或割稻这样的农忙季节,而是九月的第一个星期。这个星期,经过一个家里天天欢声笑语的暑假,突然之间家里只剩下她一人,小孩子们都读书去了,男人上班了。小三那时根本不理解这些。小三的烦恼是,什么时候他爹能不让他走读。小三他爹那会儿在小三初中附近的一个学校教书。因为心痛他,他爹让他早、中、晚地走读。但小三不愿意,小三很羡慕同学们晚上可以一起抢饭吃、睡教室的日子。小三担心的是他不被同学认可。
放暑假时,小三决定和他爹妈说,他要住校!可是他不敢。为什么不敢,他也不知道。总之,他觉得他爹妈肯定会反对的。
在一个月朗星稠的夜晚,小三、小三爹、小三妈一起到村外的水泵站守夜(天旱,抽水,但怕有人偷柴油机)。三人躺在摊在草地的草席上,小三鼓起勇气,“妈妈,我下学期能不能住校?” 没想到,他爹妈非常爽快地同意了。这一次事件,让小三突然觉得,他心里头的千千结,都是一些毫无正能量的无用功。
这是小三的第一次离家出走。这一年,他十一岁半。初中剩下的两年,每周回家一次,回家除了换衣服,就是带菜。学校只提供米饭,不提供菜。原因大概是因为大家都吃不起学校提供的新鲜菜,于是干脆不提供。冬天还好办,天气冷,菜放个五六天也不容易坏。夏天就惨了,新鲜菜只能管一个礼拜的头一两顿。剩下的就只能吃 剁辣椒,豆腐乳,花生米、萝卜干等。每个小孩脸上都泛着缺少维生素的白斑。可是小三似乎一点都没觉着苦。
小三的成绩依然不好,平均分总在七十分左右徘徊。偶尔能考次把八十分,那就要烧高香了。可是他爸不急,总说,高考要是平均能上八十就能上重点了。同村的阿四比小三大了四岁,和小三一起小升初,平时成绩总在八十上下。可是读到初二下的时候,眼睛视力越来越不行了。这让小三他妈担心:“小三别读书把眼睛读坏了。 读不了书,还可以回家种田,但要是鼻子上架一幅眼镜戳牛屁股,那就羞死先人咧。”意想不到的是,阿四再读了一个学期,眼看就要中考上高中了,阿四他爸让阿四退学了。原因:即便读了高中,也上不了大学,不如不读了。这是小三见过的最有预见力和执行力的父母。阿四他爹是村里少有的三个党员之一。
小三在初中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情,这件事情几乎彻底改变了小三此后的价值观。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舞弊被抓。大概是初二的一次期中考试,政治课,许多东西记不住,心存侥幸,从抽屉里拿出书来,刚拿出来,就被监考的美术老师抓到了。被叫到教务处,班主任也来了。班主任的老父亲正好是小三他爸在另一个学校的同事。所以,虽被严厉批评了一番,好歹没有在档案里记下什么东西。那次考试的政治成绩当然就是零分了。好在是因为期中考试,小三他爸也不知道这个事情。从那时起,小三似乎就立志要做一个诚实的人,再不投机取巧。等他成人后,小三每每想起都会庆幸自己犯这种错误犯得早,并遇上了一个宽容的班主任。
小三以比录取线高一分的经济成绩考了县中。这回离家更远了,约六十华里。上学要先走二十里到圩上的渡口,过渡船,然后坐汽车。全程稍微折腾一下也得要个半天的功夫。所以,自从读了高中,小三就如读大学一样,一个学期就回一次家了。有时小三她妈想小三了,就专门到县里来看看小三。小三每次和他妈说,好,都好 ——虽然小三在高一下学期还尿床了一回,把同铺的同学垫在下面的被子浇了一个透湿。
进入高中,小三愈发觉得书难读了。比如,同班的汤发,直接从本校初中部升上来的,据说他们初中就有了微机课,就会用BASIC语言写程序,在Apple-II上面上机呢。小三第一次进微机房,看到屏幕上绿绿的一闪一闪的英文字符,一动不敢动。后来老师教了赋值语句,Letx = 5,什么的,试了试,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let计算机做这做那。高一的力学课总是最难,这个摩擦力一会儿方向往上,一会儿往下,小三总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有一次,大概是高一下,小三听同学说,物理课的杨老师在家里表扬了他,说他以后有出息。小三心里好奇,不知道杨老师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他总是学不 懂。后来他心里暗暗想,是不是他默默喜欢的杨老师的侄女,杨小妹在杨老师面前说了他的好话?是不是杨小妹也有点喜欢他呀?可是小三人穷志短,用现在的话讲,矮拙穷的他在杨小妹这个城里妹子面前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高考完了。小三的大哥从省城赶回来指导他填志愿。一定要出省,这是小三唯一的志愿。剩下的都是阿大搞定的。见了世面的阿大知道,未来若干年中国要大搞基础建设。于是高考志愿上填了一个工业与民用建筑。小三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东,总之,那画图什么的干活。
小三幸运地被那个叫做三南大学的学校录取了。小三接到通知书的那天吓了一跳,“什么,土木系?怎么是土木系!这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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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31 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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