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这种季节到来时总伴随着匆匆脚步对逝去的叹息和对未来的期待。南京校园里枫林和银杏树林总是一夜间穿戴橘黄衣装。也许是子夜里、也许是没有丝毫风霜的空间里，枫叶和杏叶开始跳最后的舞蹈。中午去食堂路上，我看到清洁工沧桑的脸通红而毫无表情，吃力地挥动扫帚将坠落的舞者聚合在一起。我在他后面踏入枫林和杏林中间，已经看不到干枯土地上那些舞者之影，只剩余疏漏的几片享受那不再拥挤的孤独。

 

我倘佯在她们之间，聆听她们寂静的诉说，聆听她们用刚刚飘忽的时间告诉我她们的自豪与精彩。这最后一刻，那些被带走的舞者留给我们最后的印象——枫与杏的痕。我们看到那些橘黄衣装，想象的一定是“枫林风声里、杏果落花时”的景象。也就是说，在我们脑海里回味的不再是过去一年在我们眼前匆匆而过的那些返青、发芽、生长、叶茂与花开花落于无声的常规，而是加入了我们自己人生痕迹的那些意象、婉约、青春、人生。像我这种软弱无能之辈，一般都喜欢久久地站在空间守恒而时间破缺的坐标里揣摸那些痕迹。

 

其实，人类也一样。我们每一个个体生命的轴线都基本平行，就那么几个阶段，因此自然丧失了让好奇勃发的驱动力。那些阅历非凡之士、那些成功非常之人所行走的轨迹却是沿垂直方向、于轴线两侧有了涨落。我们所有人的记忆中其实很少有那条轴线，能够剩下来让大家回味和让你我唏嘘感叹的就是那些很大很unusual的涨落轨迹——那是他们长久的痕迹，那是隐藏或者埋没在人生常态之间的非凡的痕迹。虽然文人骚客一直在给我们讲人生那些平凡而亘古不变的道理，但我们津津乐道的其实都是这些长久的痕迹，内心深处渴望的一定是我们自己也多一些那样的痕迹——越频繁越好、越淡雅妩媚越佳。

 

收缩到自然科学研究中，非凡痕迹所占据的地位就更美妙了，很值得我们去浓彩众抹。对当前者而言，每一门科学的“框架”其实早已被先人搭起，一代一代的后圣新贤在揣摩框架之外那些非凡痕迹的模样之进程中成长与成就，进而在更深层次丰腴框架亦或是搭建起新的框架。特别是实验科学进程，创新和发现在很大程度上都源于对痕迹的探索、总结、归纳、演绎活动。忽略那些轴线上叠加的涨落，就意味着丢弃了科学的真谛，意味着没有了科学的味蕾。

 

比如说，布鲁诺和伽利略的日心说是自然在那个时代人们认知之外留下的痕迹(也许)；普朗克把玩的是那个时代黑体辐射规律之外的痕迹(可能)；微波背景辐射也算是自然在现代宇宙学之外留下的痕迹(很像)。这些伟大的发现与创造都是描绘非常痕迹于万水千山之上的精彩范例。当然，我能够感悟到的痕迹远不能比若这些范例，更不能添诗于人生的那些淡雅妩媚。但是，我狭隘的眼界之内所有研究工作都是在先人脚步留下的或者在研究者有意无心画出的痕迹中布朗运动、流连往返、添丁补子、山水物理。

 

我们经常在对称世界中留意那些破缺的影子，明白对称破缺才是功能，就如人生缺憾才是生命美丽一般。我们经常在分布的麦克斯韦或者高斯规范中寻找淹没于背景的流萤(trace)，明白分布流萤才能抽穗出相互排斥与吸引，就如人生恨了才能去真爱一般。我们经常在低阶序参量的跳跃或奇异中微分出高阶关联，明白物理关联才是相变的真谛，就如人生飞跃背后充满度日如年的艰辛一般。我们更是经常在无限的维度里丈量有限的裸露与断痕，明白尺度小了才能纳米，就如人生越是在缤纷世界里沧海一栗才越珍惜自身的个性与自由一般。这些都那么熟悉而陌生地伴随我们的每一日、每一时。

 

遗憾的是物理的痕迹总是越淡雅才越出色、越淡定才越珍贵。这是自然对人类生命价值的挑战。我们处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代，自然已经将自己的脚步放得很轻很温柔，越来越变得左顾右盼、谨小慎微、掷地无声、拂逝无言。对此很多人都有深切体会：当您不幸被拘押于关联物质中，需要付诸可能是毕生的心力才能不那么拘泥于涛声依旧、才能不那么受制于萧规曹随时，您才能为那淡定描意、才能为那痕迹画眉。

 

当哪一天枫红和杏黄再舞之日，如果我们能够随之而起，我们在轴线之外画尽非凡痕迹之时就到了。。。。。

 

是以为2009年的温暖留痕。

 

 

 

 

 

图片来自于网络

 

 后记：刚刚看到全慧兄的大作“得失寸心知”：

http://www.sciencenet.cn/m/user_content.aspx?id=276208

应该算是对本文的一个佐证。当然，我这里远没有“文章千古事”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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