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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摘《回不去的故乡》

已有 3302 次阅读 2022-3-19 10:16 |个人分类:国内生活|系统分类:诗词雅集

文摘《回不去的故乡》

        致敬陕西作家安黎,写了这么美好文字,对乡土眷恋真真切切。曾生于故土的我们,何尝不是这种心境呢!本文摘录安黎公众号,部分内容是读者精彩留言,这些精美情切的文字曾刊发于《西藏文学》,更多关注敬请阅读原文。

世上本没有故乡的

只是因为有了他乡

世上本没有思念的

   只是因为有了离别!

        故乡是用来疗伤的。心绪不宁,回村子,和认识的人打声招呼,父母坟头坐一会儿,又会元气满满。故乡情,一生情,总在心灵深处。故乡是生命与精神最后的避难之地一一故乡的意义,大概就在于此。

        有朋友问我:怎么不回家乡过年?我反问他:你倒说说,回家乡的哪里?具体哪家哪户,才是可供过年的容身之地?不止一个朋友,出于好意,这样鼓动我:将来退休了,回村里盖一栋属于自己的宅院,以安享晚年。我笑笑,未置可否,但心里却豁亮透彻,知道所谓的“安享”,不过是浪漫主义者无比曼妙的想象而已。

        我的本意,是想重新融入村庄的,不再做流浪的云,而是做田里的庄稼,茁壮于土里,亦枯萎于土里,与昔日的自己重逢重合,耳根清净地沐浴阳光,素颜素心地荡涤清风,远离光怪红尘,逃离陆离欲海。

        但人从简到奢易,从奢到简难。当一个人被填满各式物件的超大行囊绑架时,他意欲掉头往回走,既显得困难重重,又无法自作主张。日月复复,今夕何年。当人一旦走得太远,是注定无法回到从前的,更无法复制曾经的自己。昨日之珠玉,今日之矿渣;晨曦之朝晖,暮色之夕阳。爱,也许就是痛;痛,也许才是爱。

        事实是,我曾做过很多这样的努力,却难免止步于隔靴搔痒一一村庄的每一声召唤,我从不推诿懈怠;村庄的每一次招手,我无不疾步而返。

        我深知,村庄对我这样一个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的游子,是在意的,在乎的,这让我颇为宠幸和感怀,当全世界都将我遗忘的时候,还有一个村庄执著地把我牢记;当所有人都将我抛弃的时候,还有一个村庄乐意于将我揽入怀中。

        人的移动,远不是物的移动:大件的请个搬家公司,中件的请个拉脚师傅,小件的往手提袋里一塞,即可完成对其的移位。人更像是树,在某一个地方待久了,不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而且会生出根须,扯出枝丫,盘根而错节,不是想移动就能轻易移动的。年少时人是相对独立的个体,像风一样地自由来去,但长到一定的年岁,人就变成了蜘蛛网上的蜘蛛。蜘蛛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把整个蛛网的因素考虑在内。

        村庄之于我,无疑是生命的孵化之地,但家庭的其他成员,因未受之于村庄的滋养,他们对村庄是生疏的,是恐惧的,甚至是拒绝的。村庄在他们的想象里,是偏僻的,是荒芜的,是落后的,是缺盐少醋的,是寂寞乏味的。每遇争论,我总能接收到这样的质问:你当初考学是为了啥?不就是想要逃离村庄,过上另一种生活吗?如果你巡游了半个世界,却还要回到村里,当初灯下苦读的意义又何在?

        这样的质疑,常常让我尴尬且无言以对。何以无言?皆因它揭示了我们这代人热衷于高考的真相:以自我拯救的方式,跳出农门,逃离农村。

        不是吗?我,或者我们这些农村的土孩子,起初不正是带着对农村的厌弃,带着对城市生活的憧憬,才奋力挣脱牛缰的束缚,通过考学的门槛,从荒僻的农村,迈入繁华的城市的?城市与乡村,自古而今,皆天上地下。灯红酒绿,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等,那都只是城市的表象。掩映于表象其后的,或许是另一种俗眼无法洞见的东西:城市既是权力的狩猎场,又是财富的浩瀚渔场,更是人类精神的巍峨山巅。人不是自然界的低级动物,仅满足于生理上的本能就沾沾自喜,人是社会的,是高级的,是有喜怒哀乐本性的,是有情感倾诉与思想互动需求的。

        在层级化的社会,地域也难免被行政化,标签化。不同身高的城市,所拥有的资源,与其级别相对应,彼此间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且不论自生自灭的村庄了。财富是朝上浮动的,人才也是朝上浮动的。在源源不断地输入中,层位高的城市,便被喂养成了头大脖子粗的胖子,雄霸天下,亦睥睨天下。

        很多人都陷入了无法自圆其说的悖论:一边在指斥城市的种种缺陷,比如雾霾,比如拥挤,比如嘈杂等,一边又在挤破头地朝城市迁移,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城市人对生活的品质要求更为严苛更为挑剔之外,最为主要的,还是源于城市具有容忍批评的环境,源于城市人具备批评的能力。而乡村即使再糟糕,都是有口无言的。纵然屋檐之下有叹息,床笫之旁有不满,也无法纷纷扰扰地传输到其他人的耳孔,被整个世界所聆听。城里家庭的自来水管,胆敢两天断水,就会引发抗议的浪潮,但乡村的人,纵然长年累月地挑着水桶下沟上坡地寻找水源,为一担饮水而汗流浃背,也是自行承受,默不作声。城里很多人,从来没有在农村生活过一天,仅在旅游的路途,透过巴士的车窗,雾里看花般地瞭望到农舍外表的明丽,就天真地以为农村已经足够富庶,农村人的生活已足够滋润,从而放纵他们那浅薄的喉咙,对其大发感慨和赞叹。但如果让他们从车上下来,在他们所羡慕的农村,别说吃住一月两月,即使住上三天五天,我相信他们中的十个人,有九个人都会中途逃离的。而对于一向自卑的农村人而言,从来都是自己羡慕城里人,哪有城里人反过来羡慕自己的时候?对于来自城市不明真相者地恭维,他们既很享受,又很自得,更稀里糊涂地误认为自己的生活真的已经超越了城市,真的已经步入天堂了。唯有如我这般既有农村生活经历,又有城市生活经验的人,才深谙两者之间的巨大落差。就目前而言,农村人尽管比之自己缺吃少穿的过去,生活状况不知改善提升了多少倍,但与城里市人相比,其差距尚且还远不是五步十步的问题,而是百里千里的问题。

        父母离世之日,就是人后方家园的崩塌之时。不管是否承认,人都已成了事实上的流浪者。

        当一个人离开故乡日久,他实质上已成为了故乡的客人。除了一根情感的隐线将他与故乡联结之外,他与故乡,再也无法彻底兼容。客也!它在昭示并提醒着每一位登记入住者:你不是这里的主人,仅为一个客人而已。客人是过路者,是暂居者,与永久盘踞的居民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居民是深扎泥土的树,有根,有枝,有叶,而客人只是飘落而至的微尘,一缕风就能将其卷走。在故乡的土地上,你难道不就是一个异乡客?

        久离故乡,物是人非,纵然物是人是,也不是原来的我了。回不去的故乡,回不去的青春。亲不够的故乡土,恋不够的家乡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很多人回去也是看一眼就走,即便是这样,也希望常回家看看。

        无论曾有第二故乡或第三故乡,但是第一故乡总归是深深的乡愁。生母关乎血脉,生母是生命的源头。故乡在每一位游子内心,如同一幅珍藏着的油画。既有着独特的山水,又有着与众不同的风土人情;既是童年里,绕在村口树梢上的一缕炊烟。又是出门时,母亲那句再熟悉不过的叮咛。家的魂是父母,故乡的魂是童年的记忆。

        我生命的出发地,距离县城十公里,地处一座人字状长吊形土塬的左脚趾位置。我在那里长到十七岁,便赴外地求学,之后就再也没有长留长住过,一直与它处于若即若离,甚至于隔岸观花的状态。数十年遥遥而去,我可能首要解决的难题,不是怎么做才能与它水乳交融,而是如何拂灰去尘,与它重新相认。它就像我一位失散许久的亲人,由于隔离太久,纵然重逢,已陌生得难以认出彼此。在互不交错的环境里,接受着迥然有别的心理塑造,以至于使各自从生活方式到思维模型,皆南辕北辙,渐行渐远。依我之观察与猜想,无论是我还是它,对对方的理解,无不沦为了记忆的俘虏。而记忆,仿佛一个停摆的钟,会在它的脑海里,把我定格于出发前的模样;同样也会在我的脑海里,把它定格于我未离开时的样态。

        于是当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之时,能否还能认出对方,就是一个现实存在的疑难问题。不错,我们都变了。慌张奔跑的岁月,带来的,并非简单的生理意义上的年老色衰,更多的则是精神上的各怀心事与各有意趣。

        我们都龟缩于各自的城堡,奔涌于各自的河道,不连畔,不搭界,不融会,不贯通,之间相距千道看不见的墙,相隔万座跨不过的山。即使相互走近,熟识的也仅止步于面孔,而无涉其他。

        一个人犹如一部厚书,仅目睹了它的封面,或最多读过它的第一页,就宣称对这部书无比熟稔,肯定太过轻率了一些。书的页码在岁月的叠加中无限地延伸,越积越厚,纵然有翻阅它一探究竟的愿望,但未必就能找到合配的钥匙,将已上锁的封皮打开。也许通过暴力开锁,得以破门而入,但面对那些复杂隐晦的象形文字,能否破译它,能否读懂它,又是将要面临的一个严峻考验。

        当然,期冀故乡能读懂自己这本潦草的薄书,本身就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天真。故乡,只是一个精神的符号,而非精神的知己。以知己的标准来苛求它,于它显然有所不公。在生命的初期,故乡像一张被单包裹过你,像一头牛的牛背驼载过你,及至你离它遥遥而去,它还在对着你模糊的背影念叨着你,在你踪影无觅的年月里还记挂着你,对你而言,就已足够。

        故乡是埋藏心里的记忆,年龄越大把它翻出来看看的次数就越多。

        我偶或回乡,遇到的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记忆中一棒槌高的孩子,而今已是满脸沧桑,褶皱横竖的爷爷了。很多人需要询问,才能得知他是谁;也有不少人即使询问过,得到了答案,尽管点头诺诺着,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但其实还是未搞明白他是谁。其实很多人也会说,记不住也没关系,各人圈子不同,不必介意别人怎么说,做好自己!故乡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就只是一个曾经成长过的,刻印在童年少年时光记忆中的地方,没有了熟悉的人,回去只是增添寂寥。

         搞不懂谁是谁,对我而言,也许只是小事一桩;但对于村民而言,却是涉及尊严的大事。

        年少时,不止一次,我亲耳聆听到村民们聚在一起,对哪些离开本村手端公家饭碗的人,挨个予以点评,并对他们一一进行道德的评判。或曰:某某某很不错,没忘本;或曰:某某某就是个白眼狼,忘本了。紧随肯定或否定语调的,是众声的附和,其中有赞赏,有叹惋,有唾骂,甚至于不乏诅咒。何为“忘本”,又何为“没忘本”?究其依据,不过是某次路遇,前者热情地向他打了招呼;而后者,却对他眼睁睁地无视,未予搭理。以打不打招呼为论据,从而得出是忘本还是未忘本的结论,未免过于草率和牵强。但我自那时起,就将这些议论视作长鸣的警钟,并时刻忠告自己;无论自己内心是愉悦,还是郁闷,见了村民都要热情似火。然而,百密难免一疏,一个人即使再全神贯注,也会有神思恍惚的时候。也许,就在觉得对面走过来的人有点儿面熟,犹疑是否就是村里的某某某时,问候的良机已经错失。在不断地错失中,我不能排除自己已沦为遭人唾弃的可耻的“忘本”者。人一阔,脸就变,既是做人之忌讳,也是公众之嫉恨。我未阔绰,更未腾达,但在很多土中刨食的村民看来,凡怀揣一个城市户口本的人,无不嘴角斜抽,眼角飞翘,呈现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于是甜言蜜语极易换来村民的高调赞颂;热热乎乎很容易转化为“不忘本”的证据。这种简单化的认知,忽视了人与人之间个性的差异,更是等级社会衍生出的生命之悲和精神之哀。

        事实上,在世俗化的世界里,趋炎附势,媚红蔑黑,并非什么新闻,而是生活的常情常态。强者只在乎更强者对自己的态度,却对弱势者的热颜与冷脸,往往并不在意。但弱者则大为不同,他们中的很多人,皆拥有一颗玻璃般易碎的心,对强者对自己的表情,显得格外地敏感。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句有口无心的话语,都能化为锋利的箭矢,射中他们的心口。忘本”与“不忘本”之论,正是在这样的现实鸡窝里孵化出来的鸡蛋。不能责怪村民,居于社会末端的他们,实在是被忽略得太永久太严重了,他们渴望被尊重,被看得起,并非非分之妄念,而是作为人最低限度的期盼。当然,也不能过度责备那些没有向村民嘘寒问暖的在外务工者,也许他们真的没有留意到迎面走过来的那个人,就是自己往昔的近邻。

        阻隔产生陌生,错位产生误解。要让鹰理解兔子为何不飞翔,或让兔子理解鹰为何不在地上跑,既白费力气,又纯属多余。当我有时候向旁人询问刚和我打招呼的人是谁时,我能感觉出他的惊骇:就是那个谁谁谁呀?你咋搞的,竟连他都忘了?你不会是装的吧?在记忆的深处反复搜索并打捞,的确能捕捉到一些有关谁谁谁的模糊残片。把一个一个的残片拼接起来,才能勾画出谁谁谁那副已经斑驳得犹如古壁画的大致轮廓。这等窘境,和“装”与“不装”无关,只涉及于记性的牢固与否。

        乡村是一个熟人社会,人和人之间,亲密无间,不亲密亦无间。别家的一切,事无巨细,皆能看在眼里,挂在嘴边,成为东家长西家短的热烈谈资,并迅速地被全村所有吸尘器一般的耳朵悉数接收。然而,我却持久地浸泡于与村庄迥然有别的观念池塘之中,这里是人的汪洋,也是信息的大海。在一个与村庄毫无瓜葛的社交体系里,人们不关心你的过去,只在意你的现在;不关心蔬菜的长势,只在意蔬菜的价格;不关心麦子是怎么碾打的,只在意面粉里有无添加剂;不关心墙根地畔引发的纠纷,却对官场的勾心斗角和国国之间的冲突津津乐道……如此这般,自然也就没有人在与我的交流中,涉及村庄的家长里短。数十年里,从未有人向我提及过谁谁谁,我又如何能做到让他恒久地盘踞于心?尽管我也在尽力地抗拒着遗忘,但记忆却越来越依稀,越来越渺茫,终究会被时光飘落的积尘彻底覆盖。

        小时候背诵过的诗篇,如果不温习,不复诵,注定就会遭到新物事的挤兑和驱逐。人也是一样,如果彼此间久久地不来不往,曾经无比熟悉的人,也会渐渐地沦为记忆深处一缕飘忽的炊烟,消失于无形。大约有七八年的时间,我与村庄皆处于梦中望月的状态,未曾有过任何亲近。但这些年,年复一年,我都以各种理由,年均回村三四趟。除了清明祭祀父母和先辈,为必备的动作外,其余回去,大多不过是闲来无事地闲转而已。

        陪姐姐在乡路上行走,瞅着冬日里荒芜裸露的大片田畴,以及田畴里翘立的牛头羊头般的土坷垃,我忍不住地感叹:看见这些土就觉得很亲。姐姐笑我痴愚,说:你竟说些傻话,土有啥好亲的?到处都是土,看见土就发愁。土都能把人埋了,还亲呢?姐姐与我的站位不同,对土的感受自然就南辕北辙。对她而言,在土里流汗,在土里打拼,在土里刨食,挣断了肋骨,弯驼了腰背,对土可谓爱之切切,亦恨之切切。土之于她及家人,既是存活下去的最后一道防线,又是一根无法挣脱的绳缰。而我与土曾经是那么地亲密无间,日后却又是那么地许久疏远隔离,对土的怀念,犹似对初恋恋人的日思夜想,近乎于烈火焚心。一经亲近,感慨之言亦是发自肺腑。但姐姐的话,无疑提醒了我,让我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抒发情怀,未免过于矫情。

        去四川青城山旅游,那时还未架起缆车,上山主要靠腿脚跋涉。但爬累了,就坐滑竿。名曰滑竿,其实是由竹子制作的坐轿。一人坐轿,四人挥汗肩扛。山路堵峭,坐在滑竿上,左顾右盼,却见一个个的山民,弯着脊梁,背着大块的石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艰难爬行。他们粗壮的喘气声,五米之外也听得清晰。他们的胶鞋被磨破,裸露着粗糙的脚趾;衣服被磨破,裸露着青肿的肉膀。看到一块飞翘的石头,游客们也许会兴奋得大叫,并对其不惜溢美之词。但山民却是默不作声的,是懒得瞅其一眼的。对山脉,对石头,游客和山民的感受迥然相异。游客们慨叹完山之雄,石之奇,却并无谁愿意留下来,与他们喋喋以赞的山石持久地相拥相伴,而是像旋风那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很快就失去了踪影。他们扔给山石一堆泡沫般无聊而虚浮的赞词,然后又回到了他们抱怨不休的城市,重复在他们看来老调重弹的乏味生活。相比之下,山民对山石却是一身相许的,是不离不弃的,是生死与共的。山民生于斯,葬于斯,他们对山的爱恨,是山外来的旁观者,绝然无法体察的。山恩赐于他们以生的希望,却也让他们的世世代代,付出了身体透支骨骼扭曲,甚至坠落险崖殒命滚石的惨痛代价。面对背石山民,面对耕作的农民,任何绝妙的辞赋,都显得是那么地苍白,那么地无病呻吟。

        飞黄腾达时,故乡也许会离你远去;穷愁潦倒时,故乡一定会在你身旁。故乡也许不习惯于锦上添花,但一定会雪中送炭。

        比起都市的光洁,故乡是粗糙的;比起都市的灯红酒绿,故乡是黑灯瞎火的;比起都市的人声鼎沸,故乡是寂静无声的;比起都市的流光溢彩,故乡是简陋朴素的……故乡的聋耳,不一定能听懂你晦涩拗口的言辞;故乡的浊眼,不一定能读懂你云雾缭绕的心迹,但对你落寞的表情和无助的哭泣,却一定会有敏锐地觉察和回应。在精神的层面上,故乡形若一张风化为标本的陈年旧画,挂于心墙,专供远离它的人用以怀念。闲暇时望其一眼,做梦时与其相拥,实际上已经足够。

        二十多年里,记忆中,我仅在农村睡过七个夜晚。其中的一个夜晚,我睡在姐姐家的土炕上;另外六个夜晚,分两次,我分别睡在两个村村部的席梦思床上。印象最深刻的还是睡土炕的那个夜晚。姐姐铺垫了新被褥和新床单,本打算让姐夫与我同床共卧的。但我却像一个妄自尊大的暴君,以不习惯两个人共睡一床为由,硬生生地将姐夫撵走,致使无处栖身的他,只能沦落荒野,敲开邻居的家门去借宿。我独霸了这座土炕,唯一的念想,就是能在毫无干扰的情况下,结结实实地酣睡上一场。时值隆冬,土塬上北风呼啸,光秃秃树木枯指般分叉的枝条,在风中摇晃着,抖颤着,发出呜呜呜的鸣响。院子内外一片寂静,一片漆黑,静得令人惊骇,黑得让人惊慌,似乎一个居心叵测的野兽或盗贼,正潜伏于某个角落,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随时都会猛然地扑进屋门。太久没有在乡村的土炕上过夜,我内心的忐忑与惶惑,不难想象。恐惧,是我最为真切的现实感受,对黑夜的恐惧,对睡不着的恐惧,对半夜到大门外上厕所的恐惧等等,像一条条的蛇,噬咬着我脆弱的神经,并使我陷入了两种对立念头间剧烈博弈的漩涡之中。离去,还是留下,缠斗在一起,难分伯仲。最终,留下的一方获得险胜,于是在磨磨蹭蹭中,我终于脱鞋去袜,跃上滚烫的热炕,为睡眠未雨绸缪。即使盘坐于炕,但心却依然摇摆飘忽。也许,一个召唤的信息发来,我便会借故离去。我的忧虑之一,就是害怕在这么陌生的土坑上睡不着。土炕是我生命的摇篮,我与其亲密无间了整整十七年。然而,久别不仅胜新婚,亦能浓茶变淡水,在互不搭理若干个春秋之后,我与土炕再次相逢相拥,是否还能念及旧情,重新接纳彼此,重新适应对方,暂且还都是一个未知数。幸运的是,由于土炕太热,更由于奔波的劳累,我倒没怎么辗转反侧,便沉沉地昏睡而去。睡至三更不到,朦胧中,觉得自己的后背,尤其是后腰,越来越痛,且痛得越发剧烈,及至于被疼痛折磨得苏醒了过来。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坐起来,但发觉自己原本可以自由俯仰的后背,此时仿佛变成了一块铁板,无法蜷曲,亦无法伸展。两手强撑着炕面,一寸寸地后移,拼尽全力,这才艰难地使身体斜倚在了炕角折叠的被子上。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一点四十。即使已坐了起来,疼痛依然未能得以缓解。在孤寂与疼痛的双重煎熬中,我咬紧牙苦苦地挣扎着,一直坐到窗户泛白。后背为何剧痛?很显然是与土炕有关。数十年未与土炕亲近,纵然有着重续旧情的念想,实践起来却未必就能如已所愿。在土炕上睡一回才发觉,不论是我,还是土炕,皆视对方为异己,相互排斥,相互抵触,相互拒绝,甚至于相互敌对。土炕以它特有的冥顽僵硬,对我的忘恩负义,进行了有力地惩罚;而我尽管在精神的层面,感念于土炕往昔的哺育之德,却难以融化在生理的意义上,对土炕的强力否定与果断背叛。

        时光荏苒,毕竟东流去。在这个村庄穷过、苦过、流泪过,也被这个村庄受宠过、爱戴过、羡慕过。这个村庄使人自强、自立、自信,也正因为这个村庄,留下的是回忆、回想、回念。

        每一天都是崭新的,我们不为过去纠结,活在当下最最好,有计划当然也会有变化,要努力更要顺其自然品味我们人生。故乡,多用于怀恋的。人们啊,聪明无比地迷失在现代的一切“合理”里,只有内心深处本能地隐隐地抗拒。因为土地在那里,乡愁在那里,或许我们终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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