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美国马萨诸塞州退伍军人管理医院临床心理学家Dennis Upper在《应用行为分析杂志》（Journal of Applied Behavior Analysis）发表一篇史上最短科研论文：“一个‘写作障碍’病例的不成功自我治疗”（The unsuccessful self-treatment of a case of “writer’s block”）。这篇论文之所以号称史上最短，是因为它的正文居然没有一个字。再短的论文也只能短到这样了吧！论文上仅有的是，论文的标题、作者名字及其所属机构（这样的信息事关作者业绩，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的），以及一条自参考说明。令人不解的是，杂志不按规矩出牌，竟然在论文中包含了一段审稿人的审稿意见，它的文字比作者写的所有文字还多。审稿意见极尽赞美之词：“我用柠檬汁和X光十分仔细地研究了这篇稿件，在设计或写作方式上没有发现一个瑕疵。我建议发表，无需修改。显然，这是一篇我看过的最简洁的稿件，然而它包含了足够的细节，让其他研究人员可重复作者的失败。我从贵刊收到的其它稿件都有太多复杂细节，相比之下，这篇稿件审起来非常愉悦。”

这样的无字稿件如果不是恶作剧，似乎人人会写。但写了能发表才算本事啊。它为什么能发表？莫非“无字真经”？越想越让人膜拜作者之圣人也——圣人行不言之教，也就是说，不吐一个字，还被人认为高实在是高的人是圣人、高人或神人。

2011年9月，欧洲有科学家如获至宝地宣布探测到了超光速中微子。如果实验结果是真，那么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将受到挑战，整个物理学理论体系或许会因之重建。结果刚宣布不久的2011年10月，英国布里斯托大学MichaelBerry爵士和其同事向《物理学杂志A：数学和理论》（Journal of Physics A: Mathematical and Theoretical）投了一篇论文——“中微子超光速现象能用一种量子弱测量解释吗？”（Can apparent superluminal neutrino speeds be explained as a quantum weak measurement?），并于同年11月发表。论文一发表便受到广泛（包括物理圈子外的）关注，不是因为其内容，而是因为其写作——摘要只有两个字：“probably not”！

摘要只写两个字，虽然霸气，但也难免让人感觉作者太不认真、太不严肃了——有这么写摘要的吗？摘要里竟然连一个专业词汇都没有！Michael这样解释：其一，两个单词“probably not”构成摘要刚刚好，精致而巧妙地回答了论文标题提出的问题；其二，从摘要目的看，这两个字提供的信息是完美无缺的，“not”因为他们的负面结果，“probably”因为他们需要一个计算来得出其结论；此外，摘要如果只用一个单词“no”，则不能准确反映作者写这篇论文时不得不做的工作。也就是说，这个摘要“增之一字则太长，减之一字则太短”，绝对不是草率而为或故弄玄虚，而是匠心独运后的神工鬼斧。在论文必须写摘要的时代（要被SCI检索的呀！），有谁敢写、能写出如此牛B的摘要？

我们常常认为写长文章比写短文章难，至少工作量要大得多。其实能把文章写得短之又短、短而人见人夸人见人爱更显功力，更费神费力费功夫。曾经有人问英国前首相丘吉尔准备一个演讲需要多长时间，丘吉尔说：如果作两分钟演讲，要半月时间准备；如果作五分钟演讲，要一周时间准备；如果作一个小时演讲，则无需准备。林语堂说：“绅士的演讲应该像女性的裙子，越短越迷人。”作演讲本质上也是写论文，做到短而迷人即使对牛人来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把论文写得短之又短，除了写作上的功力，更要科研上的创新本事。最近有研究发现，论文题目越短被引越多（Papers with shorter titles tend to receive more citations）。论文被引次数多，这本身就是一种本事，一种科研本质上的本事。那我们为了提高被引次数可否把论文题目变短呢？很难！真有本事才能把论文题目变短，若创新不够，你想把题目变短也是不可能的。例如，相对论，质能关系，光电效应，等等这样简短到不能再短的题目只能属于爱因斯坦那样的牛人，别人若再研究相对论、质能关系或光电效应并发表论文，其标题就必须在此基础上增加限定词、修饰语等等（如XXX相对论或XXX质能关系或XXX光电效应之研究），不然就没法跟爱因斯坦同志区别开来。

在很多场合我们常常被要求提炼自己的创新点，有些人喜欢叽里呱啦说一堆，唯恐别人不理解自己的创新。殊不知，大道至简。能够用一句话（甚至几个字）说清的创新点才是最原始的创新点——诺贝尔奖成果都只有一句话，必须用一段或一堆话才能说清的创新点则充其量是修补性的创新点，道理正如论文标题。这条规律还可进一步推广到整篇论文：论文越短越创新。想想看，如果不是原始创新的论文，则至少要把来龙去脉、站在哪些巨人的肩膀上、踏过哪些屌丝的骷髅等等都交待清楚吧，这样扯来扯去，论文想短都短不了。

爱因斯坦说：“如果你不能简单地解释它，说明你没有很好地理解它。”（If you can’t explain it simply, you don’t understand it well enough.）能不能把一篇论文写短一点、再短一点，不仅反映出作者诸多方面的功力，在这个信息爆炸、注意力频频转移的网络时代，更影响这篇论文有没有影响，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老文扯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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