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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8月,我在离京100多公里的山区采药,晚了,就住在以前有过交情的小学老师家里。其实,那个“家”不过是他在学校的一个宿舍,就是操场旁边一排平房中的一间。老师姓孙,虽然他教的课程是语文和地理,但有着体育老师一样的疙瘩肉,属于“型男”那种风格。吃过“煮挂面过凉水拌芝麻酱”,他便帮我收拾上铺——那是其他值班老师临时睡觉的地方,好在今晚就他一人值班。孙老师很健谈,晚上我们俩睡上下铺的时候,可以聊点儿山里的趣事儿。
山地里的仲夏之夜,四处都是鸣虫的歌唱,还有醉人的微风,那是从谷底大河那边儿刮过来的,带着清凉的水味儿,这么好的夜晚如果拿来呼呼大睡,岂不太过“奢侈”。趁着大好夜色,我在空旷的操场上踱步、打太极拳消化食儿用。细心的孙老师怕我嫌黑,悄悄拉亮操场一角的一盏电灯,其实他哪里知道啊,我正在享受没有现代工业视听污染的,静谧的夜色,但人家的盛情难却,我也没说什么。过了大约十来分钟,那盏代表唯一现代工业文明的电灯起作用了,大量的飞蛾开始围绕着灯杆儿尽情地飞舞,还有各种各样的甲虫,它们飞啊飞啊,飞累了,就停靠在有光的灯杆儿、地面上休息。不大一会儿,不速之客就来了,它们是“地面部队”——体大肥硕,浑身长满癞包的中华大蟾蜍(癞蛤蟆),像一辆辆重底盘的坦克车缓缓开来,对这些尚未起飞的“空军”实施无情的包围和歼灭战。尽管不会像青蛙那样一跳两米远,但这些家伙会以逸待劳,缓缓靠近,然后会以眨眼的功夫把那虫收到嘴里,那动作之快,几乎瞧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它把整个身子稍微往前一探(它没有脖子,不能伸脑袋),一张嘴,那前方的虫子就没有了。我眼前这片有灯光的操场,虫子的密度很大,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一只蟾蜍大约能吃掉十几只飞蛾和甲虫。我取来照相机,把这些贪嘴家伙的尊荣拍了下来,但可惜没有高速快门儿,怎么也拍不下来蟾蜍取食那一刹那。孙老师见我久不过来聊天儿,又见我拿了相机,就跟了过来,一看我在拍蟾蜍,便说,“啊,招来这么多大癞蛤蟆,以前这东西供销社都收购的,现在不要了”。他的这句话把我带到了二十年前,那时在北京近郊的中药收购站(我小时曾经常光顾那里),我曾经多次见到过挎着篮子的乡亲到收购站送满篮的大蟾蜍,而最后一次见到那场面,居然老乡亲挎着篮子说尽好话,而收购员死活也不肯再收购大蟾蜍了。
接近目标,目标是圈中的蛾。他很丑是不是,可他的一生都在为你保护粮食,还从身体里挤给你药吃,他真的很伟大。
我很早就知道,这癞蛤蟆的身上大大小小的癞包,都能分泌出白色的,乳汁状的毒液,名字叫蟾酥。蟾酥可是一味重要的中药呢,别看它有毒,但只要炮制、使用得当,还能解毒、消肿、强心、止疼,著名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雷允上药铺的秘方中成药“六神丸”,就是以蟾酥为主要原料制成的,治疗各种咽喉肿痛,有很好的疗效。
虽然癞蛤蟆浑身大大小小的癞包都能分泌蟾酥,但它浑身各处所产蟾酥的总和,也不如眼睛后面那对长条形的超级大癞包(耳后腺)所产的量大,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曾详细描写了取蟾酥的方法:用手指捏住癞蛤蟆的眉棱儿,将里面的白汁挤在油纸或桑叶上,插在背阴处,一夜之后就干了,这时用竹筒来盛它,真正的蟾酥体质轻浮,用舌头舔一下(不能多舔,以防中毒)有回甜味儿。现在的做法是在夏、秋两季,用清水将捕获或养殖的大蟾蜍冲洗干净,晾干水分,然后用竹夹子挤压耳后腺,待其浆液大出的时候,就用牛角刮刀把这里和背上分泌出的浆液刮下来,放到容器里。收集蟾酥有两点需要特别注意,一是在蟾酥的采集和炮制过程中万不可让它接触铁器,一接触铁器,就会发生化学反应,蟾酥就坏了,二是千万不能让蟾酥溅到眼睛里,如果溅到眼睛里,眼睛会因中毒而肿痛不堪。
除蟾酥外,民间医药还用干燥的蟾蜍整体入药治疗各种肿痛及肿瘤。现在想来,当年收购站不再零星收取大蟾蜍的原因,可能就是因为随着农村医疗条件的改善,民间医疗逐渐萎缩,而蟾酥的采收也由正规药厂或中药养殖基地集中进行的缘故。少了人为的捕捉,中华大蟾蜍的家族应该越来越壮大才对,但实际情况却不是这样,本来是城市水域中的常见动物,近十年来在城市里却很难再见踪影,我想这主要是城市水域的污染、减少与本来是泥土的岸滩都砌上了水泥的缘故,而河边有泥土的河岸,正是蟾蜍、青蛙这些两栖动物夏天栖息,冬天蛰伏的地方,泥土的河岸没了,自然蟾蜍和青蛙就绝迹了。我总想起我家楼后那条盛产蛤蟆的小河,盛夏季节,每每在后半夜醒来,总能听到悦耳的蛤蟆恋曲,如果这边儿叫了一声“龟儿”,那边必定会喝上一声“呱”,这“龟儿呱,龟儿呱”的对唱,成为我幼年时所到过的,最动听的催眠曲。(博物地理 段煦 文/摄影)Archiver|手机版|科学网 ( 京ICP备07017567号-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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