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考文献：Li Liping , Shen Wenqin , Xie Ailei .Why students leave Chinese elite universities for doctoral studies abroad: Institutional habitus, career script and college graduates' decision to study abroad[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Educational Development, 2021, 84.DOI:10.1016/j.ijedudev.2021.102408.

在中国高校科研水平迅速提升、博士教育机会增多的背景下，为何仍有大量中国精英大学毕业生选择出国读博士？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近年来，中国高等教育快速发展，科研产出和国际排名显著提升，博士教育规模不断扩大。然而，尽管国内科研条件改善，仍有大量中国优秀学生，尤其是“985工程”高校毕业生，选择出国攻读博士学位。2016年，985高校中有超过30%的本科毕业生选择出国深造，其中不少人进入美国常春藤等全球顶尖高校。这一现象被称为“留学热”。

传统研究多从“推拉理论”解释留学动因，如国外科研资源丰富、学术声誉高、移民机会等。但这些解释忽视了制度层面因素的作用，尤其是在中国高校科研水平已接近国际一流的背景下，为何“出国读博”仍是精英学生的“默认选项”？为此，作者引入“制度惯习”和“职业脚本”两个理论概念，试图从组织文化和政策结构层面解释学生的留学选择。

二、理论框架：制度惯习与职业脚本

1. 制度惯习（Institutional Habitus）

“制度惯习”源于布迪厄的“惯习”概念，指高校作为组织所形成的一套制度化倾向和文化规范，这些规范影响学生的价值观和行为选择。作者指出，在中国精英高校中，出国读博已成为一种“制度化优秀”的象征，形成了一种“优秀学生就该出国”的组织文化。这种文化通过师兄师姐的经验传承、教师的隐性鼓励、同辈竞争等方式不断再生产，使得学生在未充分了解国内外学术环境前，就已将“出国”视为理所当然的选择。

2. 职业脚本（Career Scripts）

“职业脚本”指在特定制度环境下，个体对成功职业路径的集体认知和行为规范。作者指出，在中国当前的学术体制下，出国经历已成为进入顶尖高校任教、申请国家人才计划（如“A”）的“硬门槛”。这种“脚本”由政府政策、高校招聘标准、学术共同体规范共同塑造，使得学生将“出国读博”视为实现学术职业目标的必经之路。

三、研究方法与数据来源

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方法，对北京大学化学与分子工程学院（CCME）31位学生进行半结构式访谈，包括12位出国读博者和19位留在国内读博者。访谈内容涵盖留学决策过程、对国内外博士教育的认知、对政策的理解、未来职业规划等。研究者通过NVivo软件进行编码和主题分析，提炼出制度惯习与职业脚本如何影响学生选择的核心机制。

四、主要研究发现

1. 制度惯习：出国读博是“优秀”的象征

研究发现，在北大化学学院，出国读博已成为一种“制度化惯习”。学生普遍认为，成绩优秀的学生“自然”会选择出国，留在国内反而被视为“次优选择”。这种观念通过以下机制得以强化：

同辈影响：低年级学生通过师兄师姐的经验，形成“出国=优秀”的认知。

教师支持：尽管导师希望优秀学生留在本校，但仍鼓励其出国发展，认为这更有利于其学术前途。

组织文化：学院内部形成了一种“出国文化”，学生从大二开始准备托福、GRE等考试，出国成为“默认路径”。

2. 职业脚本：出国是实现学术职业的“必要条件”

学生普遍认为，若未来想在中国顶尖高校任教，必须具备海外博士或博士后经历。原因包括：

政策要求：如“A”明确要求三年以上海外经历。

招聘偏好：顶尖高校在招聘中更青睐有海外经历的候选人。

发表优势：海外博士更容易在国际期刊发表论文，建立国际学术网络。

语言与文化资本：海外经历提升英语写作与沟通能力，增强在学术界的话语权。

因此，学生将“出国读博”视为一种“职业脚本”，是进入学术体系的“标准路径”。

3. 国内博士的“劣势”与风险

即便国内科研条件已显著改善，学生仍认为国内博士在以下方面处于劣势：

政策门槛：国内博士需出国做博士后，且需3–5年，风险更高。

语言与网络劣势：国内博士在申请海外博士后、发表论文、融入国际学术圈方面面临更大困难。

制度歧视：部分高校在招聘中明确偏好海外博士，国内博士被视为“二等公民”。

因此，即便部分学生更倾向于留在国内，也出于“职业脚本”的压力最终选择出国。

五、政策启示与讨论

作者指出，中国政府通过A、B等政策吸引海外人才回流，虽取得一定成效，但也无意中强化了“海外经历=优秀”的制度惯习，造成以下后果：

1. 抑制国内博士发展动力：国内博士在学术职业中处于结构性劣势，打击其学术信心。

2. 加剧“人才外流”：优秀学生倾向于“早出国、长出国”，甚至选择移民，造成高端人才流失。

3. 强化学术依附：中国高校在招聘、评价中过度依赖“海外经历”，强化了西方学术体系的中心地位。

作者呼吁政策制定者应反思当前人才政策的导向，不应将海外经历作为衡量学术能力的唯一标准，应建立更公平、多元的评价体系，提升本土博士的学术地位和发展空间。

六、结论

本文通过“制度惯习”与“职业脚本”两个理论视角，揭示了中国精英大学毕业生出国读博的深层机制。研究发现，学生出国并非完全出于个体理性选择，而是深受高校组织文化与国家政策结构的影响。在中国高校科研水平不断提升的背景下，“出国读博”仍被视为“优秀”的象征与“成功”的必经之路，这反映出中国高等教育体系在全球学术体系中的结构性边缘地位。

未来，随着国际局势变化、疫情影响及中国高校地位提升，学生的留学选择可能出现新变化，但制度惯习与职业脚本的改变仍需政策层面的系统调整。只有打破“海外经历=优秀”的迷思，才能真正实现中国高等教育的自主发展与人才体系的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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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曰无衣，与子同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