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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2024年10月3日下午,大巴车从武汉出发,向咸宁方向奔驰。
车上的乘客,是我们二十几位大学同学,因为毕业三十周年庆典,再次聚首,而此次聚会的地点,除了母校所在地武汉之外,多了一个咸宁。
去咸宁做什么?寻找一段往事。
有两位同学在咸宁工作,一位是钟同学,一位是周同学,他们负责我们的咸宁之行。他们对于我们的到来,早已是翘首以盼,但我们此行还想见到的,却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们把她叫做“女房东”。
在筹划这次聚会的时候,我们发起了一个征文活动,回忆我们大学时代的往事,大家写的文章发布在我们的班级微信公众号“相遇九0”上,其中大象同学写的一篇文章,有一张老照片勾起了我们的一段回忆。
照片中,十一名同学,众星捧月般整整齐齐地分着两排与一位中年女士坐在一起合影,而这位女士,就是“女房东”。
三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4月左右,我们一部分同学到咸宁参加了系里组织的实习,具体地点就在咸宁市官埠桥镇小泉村。在小泉村实习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住在村里的女房东家里,与我们相处融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钟同学因为在咸宁工作,看到这张老照片后,就下决心要找到她,毕竟城市不大,没过多久他竟然找到了这位女房东,还知道了她的名字叫彭桂珍,今年已经63岁了。
很难得的是,这位彭大姐还能记起不少同学的名字!钟同学把他和彭大姐再度相逢的情景写了两篇文章《寻访当年实习地》(之一、之二)分别发在班级公众号上,更加引起了大家的怀旧思绪,于是此次聚会把咸宁作为举办地之二。
我去过咸宁几次,第一次是大学实习,后几次是出差路过,当然都要拜访两位老同学,把酒言欢。对这个湖北小城,印象越来越好,这里有桂花和温泉,号称桂花之城和温泉之乡,是非常宜居的城市。可能因为山水宜人,这座城市还盛产诗人,举办过很多次诗歌大赛,最有名的一次比赛轰动全国,一等奖奖金10万元,而获奖诗作《故乡》只有13个字:“故乡,真小,小得只盛得下两个字”,一字快值万金了,令人啧啧称奇。
钟同学在民政部门工作,虽然在领导岗位,但还经常亲自动手为咸宁撰写宣传文案,字里行间看得出来他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其中有一个咸宁电视台拍摄的欢迎全国人民来咸宁投资养老的宣传片,其台词就是他的作品,我看了印象深刻,很有诱惑力,起码让我都心动了。
乘车进入咸宁城的时候,感觉这里的街道更加宽阔整洁了,树木更加葱郁了,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河水清澈,波光粼粼,倒映着两旁的树木和房屋,充满诗情画意。
这次聚会下榻的温泉谷大酒店,位于潜山国家森林公园。咸宁以温泉之乡闻名遐迩,当是货真价实的真温泉!再次来到咸宁,就是要再次体验一下这里的温泉。印象中我们三十年前实习期间,我和几位同学还去咸宁城里洗过一次温泉澡,这个记忆已经相当模糊,应该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温泉,那温泉的硫磺味道现在隐约还可以闻到。当年那个澡堂相当简陋,没法和现在的大酒店设施相比,估计收费极其便宜,否则我们学生也不可能消费得起。
此情此景,对比三十年前与我初见时的咸宁,恍如沧海桑田之变。
二
三十年前,我们来到咸宁实习,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课。到农村基层去,和农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零距离体验农村,是当年母校华中农业大学农学系的一个优良传统。现在我都记不起来是坐什么车来到咸宁的,只记得是在农学系孙先瑢老师带领下,一行二十多人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小泉村。
此时春天已经接近尾声,初夏即将到来。我们先是到镇上和相关部门接洽,然后有关人员带着我们沿着泥巴小路,曲曲折折地行进大概好几里路,才来到村里。村庄不大,依稀记得有几十户人家,对这个小村庄的第一印象,便是十分落后。
村民房屋都是简易的瓦房,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家具,没有床,我们只能睡大通铺,厨房是土灶,烧柴火,我们需要自己砍柴,自己做饭。水源就是田边的一口水井,但是水并不清澈,田里的泥水会渗透过来,浑浊不堪,我们要用这样的水洗衣做饭,洗脸刷牙。洗澡呢,因为天气已经很暖和,可以步行到稍远的水塘解决。
借用钟同学的一段描述,来还原一下当年的情景:“小村的条件真是艰苦啊!二十几个人,挤在一间几十平米的瓦房里,天气多雨潮湿,房子地势低洼,我们睡觉的被子,可以捏出水了,从来没有干爽过。
房子是找当地村民借的,午餐和中餐也是借用村民的柴火灶,同学们每天两个一组轮流值日做饭。一些同学连菜也不会切,生猪油都不会煎,只好硬着头皮生火做饭。
早餐基本是馒头、油条加稀饭,虽然可以不用自己做,但需要走约2公里的山路,到镇政府食堂或镇里集市里去买。在阴雨连绵的日子里,那条路全是泥泞,行走起来十分艰难,每次去买菜和买早餐,简直是一种煎熬,特别是在回来的路上,根本无法将手提的桶啊篮子啊放下来休息一会儿,生怕里面的馒头滚落到满是积水的泥巴坑里。”
我们分头在农民家里住下后,就开始了我们的实习生活,我现在想不起来实习具体做什么,好在钟同学记性好,他在文章回忆说,当年咸宁市官埠桥镇政府在小泉村发展生态农业,在稻田里养螃蟹,而农业生态本身是农学系学生的必修课,这就是我们来这里实习的由头。
对于我们这些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来说,虽然掌握了一些书本知识,但是在指导农民实践方面还有很远的路程要走,具体能够指导农民干什么,我是一丁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唯一记得的是帮助农民干农活。我记得比较清楚的是帮着农民插秧,大家挽起裤腿下到水田,把一捆捆的水稻秧苗,整整齐齐地插到水田里面,这样的活一干就是好几天。有一次我们正在田里干活,田埂上走来了一群人,原来是《湖北日报》的记者来采访我们,后来还把我们插秧的照片刊登在报纸头版上,当年看到这个报道还是觉得挺自豪的,可惜现在这张报纸再也找不到了,也没有电子档可寻。
还有一项工作是出墙报。我们用毛笔摘抄一些农业政策和实用技术在白纸上,再画一些插画,然后用米糊把这些宣传海报贴在村舍的墙上,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向农民做一些科普工作,至于效果如何,现在不得而知。
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是大家还是要自得其乐。我们和农民房东相处得还是比较融洽的。农闲之余,同学们还会和房东们打打扑克牌和麻将,边打牌边闲聊,大家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和女房东彭大姐熟悉的,难怪她现在还能记得那么多同学的名字。
三
在温泉谷大酒店,我们见到了彭大姐,她气色很好,穿着一件红色的上衣,精神焕发地在酒店门口迎接我们的到来。因为我在老照片复习了一遍,她虽然已是花甲之年,但容貌依稀还能辨识出来,基本还是原来的样子。她一见到我就喊我“花花”,我知道她认错了,花花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同学,看来她虽然记得名字,但我们的容貌在她的心中已经模糊了,即使还记得,我们肯定不再是原来年轻的样子,连我见到“花花”同学的时候,都差一点没认出他来。
三十年来,彭大姐全家的生活并不容易。钟同学找到她的时候,询问了她的生活状况:她和丈夫生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早就出嫁了,日子过得不是很好。最小的是儿子,在小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脑子摔坏了,影响了智力,不能工作,有时脾气还很暴躁。后来替他娶了个媳妇,也有残疾。指望着生个健康的孙子,可是在怀孕时缺乏营养,生出来后也不正常,现在在市里的特殊学校上学,儿子一家三口都办了低保。丈夫去年得了直肠癌动了手术,现在生活虽然能够自理,却丧失了劳动能力,只能靠那点移民补助生活。为了补贴家用,她现在在村里的幼儿园里做事,每个月有2000多元钱……
钟同学找到彭大姐的时候,她非常开心,没想到多年前的农大学生还能记起她来,虽然历经坎坷,但她依然开朗乐观,说起家里的情况时并没有想向钟同学要求什么,倒是我这位钟同学是一位重情重义的人,他现在所在的民政部门,就是帮助解决老百姓的“急难愁盼”问题的对口单位,后来在钟同学的帮助下,在符合政策的范围内为彭大姐争取到一些困难补助,尽量减轻一点彭大姐的生活压力。
这次与彭大姐的重逢,也是我们毕业三十年活动的一个重头戏。当天晚上的庆祝宴会简单而隆重,彭大姐、小泉村现在的村支书等都来到现场,请彭大姐上台发言的时候,这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即使没有说出来,我们也知道她想表达什么。钟同学特别为这次相聚编写了一副对联:“一别卅载矣,无愧庶民饭碗;相逢两夕尔,良夜莫空酒杯”,挂在宴会厅的墙上。
在咸宁的第二天,我们乘车去寻找官埠桥镇和小泉村的旧址。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原来的影子。小泉村整体搬迁了,现在是一片工业园区。官埠桥镇政府也搬走二十几年了,原办公楼旧址都拆除了,根本找不到原来的遗迹。我们怅然地望向天空的白云,只想借用那首在咸宁获奖的十三个字的短诗《故乡》写下《时光》:“时光,很快,快得留不下一点痕迹”。
四
钟同学在寻找彭大姐的过程中,来到过官埠桥镇合并搬迁后的政府新办公楼,在那里他见到了镇人大主席团刘主席,没想到刘主席竟然知道当年我们在小泉村搞的那个稻田养螃蟹的项目,他还半开玩笑说,当年螃蟹真多,虽然他那时不在官埠桥镇工作,但是听说大家天天有螃蟹吃。看来时隔多年,我们当年的实习往事还留在了一些咸宁人的记忆里。
官埠桥镇原来是有一条老街的,我们从村里来镇里主要为三件事,一为买早餐,二为打台球,三为打电话。那时候别说手机,连电话都没有,在村里,基本等于与世隔绝,只有到镇里才能够和外界通电话。
当年的实习是艰苦的,但是最难捱的是生活单调,业余生活只能打打牌,但有一次,因为打牌的事情,有几个同学受到了系领导的批评,对我们触动很大。
这件事情的缘由好像是这样的:在实习的时候,我们的吃饭问题全靠自己解决,同学们当时是有分工的,一部分下地干活,一部分负责做饭,隔天轮换。有一天,部分负责做饭的同学,做好饭后等下地的同学回来吃饭,闲来无事便在一起打牌,正好被来实习地检查工作的系领导撞见了,领导非常生气,责怪他们为什么没有下地干活,任凭同学们解释也无济于事,挨了领导一顿猛批。
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虽然替这几位同学感到委屈,但是依然为母校对学生的严格要求而肃然起敬。母校一直以来,以学风严谨而著称,校训便是“勤读力耕,立己达人”,培养的学生在我国各条农业战线默默耕耘,踏实奋斗,由此事可见一斑。
为了丰富一下业余生活,我们还组织了几次参观活动,其中我能记住的是参观官埠桥镇附近的贺胜桥,是北伐战争中一场著名战役所在地。
1926年8月27日,国民革命军第四军所属叶挺独立团在汀泗桥战役中击溃直系军阀吴佩孚主力后,乘胜猛攻追击,当天占领湖北咸宁城。吴佩孚部退到咸宁境内的另一军事要隘贺胜桥企图顽抗,并利用铁路调来装甲机车封锁通道。30日,国民革命军第四、七军向贺胜桥发起攻击,独立团首先在杨林塘突破吴佩孚军防线,其他各部随即扩大战果,击溃吴佩孚军,占领贺胜桥,打开了通往武昌的大门。
在贺胜桥纪念碑前,我们照了一张合影,大家受叶挺将军精神鼓舞,意气风发,感觉就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可惜这张照片我也找不到了。
因为临近毕业,包括我在内,我们很多同学还没有落实工作,实习期间通信不畅,难免会引发各种焦虑。带队的孙先瑢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年纪的男老师,好像教过我们生态课。他瘦高个,身体孱弱,据说他的胃动过手术,被切除了一大半。他说话声音细柔,不太威严,但极负责,他对我们因为各种原因表露出来的焦虑,甚至间或与他发生的争执,总是非常宽容地加以疏导,而他带队所承受的压力却不为我们所知。
时间一晃就过去一个多月了,大家在实习的同时,也在焦急地等待工作分配的结果。好像是在六月初的一天,孙老师急匆匆找到我说,学校来电话了,说是北京有单位正在找你,问你愿不愿意去北京工作,如果愿意的话,赶紧去镇上回个电话,他把北京单位的联系人电话给了我。
我想起来了,我投了一份简历给北京的这个单位,也没有抱多大希望。当年我们找工作是包分配和自主择业两条途径,可以按照自己的兴趣爱好主动出击找工作,实在找不到,就回老家等待分配工作。大家当然都希望去大城市工作,尤其是北京,那是很多人的向往,但是竞争也非常激烈。我记得当年学校、系领导和辅导员想尽一切办法给我们推荐工作,只要有一丝希望,除了学生自己努力外,老师们也是尽心尽力,都希望自己的学生有一个好的前程。
我至今感激我的母校和母校的老师们,除了教给了我知识,还为我们的就业创造一切机会。在我实习期间,第一时间派孙老师告诉我被录用的好消息。我知道,除了个人的努力,没有学校的好声誉,北京的单位也不可能录用我,没有母校,也就没有我的今天。
因为有故事,我们这次才回到咸宁相聚,在相聚畅聊的过程中,又激发了一些回忆,大家相互补充,使这段往事渐渐立体丰满起来。常说往事如风,如果不动动笔头写下文字,我们的这段经历就会被岁月之风刮得无影无踪。
相逢时短,再见实难。我们这次三十年再相聚,又在咸宁留下了一段美好的回忆。对咸宁来说,我们这些三十年前的农大学子,恰如她久别重逢的故人,多年之后,也许会再次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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