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季羡林先生在其《做真实的自己》一文中感叹：“‘春花秋月何时了，开会知多少’，会也不得不开。”

看学术圈，许多人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

有研究指出，不需要或不能达成共识的会是没有必要开的会，或者说是毫无意义的会(Pointless Meetings)。这种会的目的完全可以通过其他非开会方式（如发邮件、通告等）达到。毫无意义的会是生产力的杀手（Productivity's Killer），因为它不仅浪费时间（除了开会时间还有准备时间），更使人反复切换任务从而很难专注于工作。

顺便插一句，据此，我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诸如G20、APEC等峰会最后都要即使各种妥协也要发表共同声明。

学术会的主要目标是交流新发现并促进对它们的讨论，推动学术共同体对科学真理的共同追求。学术本质决定了，学术会是很少需要或能够达成共识的。这意味着一个学者真没必要参加很多会，或者说，学者们参加的很多会其实是毫无意义的。

毋庸置疑，学者们普遍烦恼的，不是开会，而是开毫无意义但又不得不开的会，而这样的会真不知有多少。

有高人指点我们：如果改变不了现实，那就改变自己。

那么，我们如何才能使自己爱上开会？

多年来，老文一直在改变自己，但一直没有达到爱上开会的程度。

人生迷糊时，多读《西游记》。“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二

《西游记》中，神仙们都特别喜欢开会。

跟我等凡人的会一样，神仙的会也可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每隔一段时间就开的周期性会；二是找个由头想开就开的临时性会。

周期性会，众所周知的要数“蟠桃大会”。这个会由王母娘娘主办，应邀参会的是“西天佛老、菩萨、圣僧、罗汉，南方南极观音，东方崇恩圣帝、十洲三岛仙翁，北方北极玄灵，中央黄极黄角大仙，这个是五方五老。还有五斗星君，上八洞三清、四帝、太乙天仙等众，中八洞玉皇、九垒、海岳神仙；下八洞幽冥教主、注世地仙。各宫各殿大小尊神，俱一齐赴蟠桃嘉会”。

有一年的蟠桃大会被孙悟空给搅黄了，玉帝告知前来参会的观音菩萨：“每年请会，喜喜欢欢，今年被妖猴作乱，甚是虚邀也。”

这类会，鲜为人知的还有不少。要不是参会的神仙有意或无意搞出点什么动静，外人很难知道神仙们还有这么个会。

东来佛祖弥勒佛“赴元始会去”，留他的童儿黄眉在宫看守。黄眉趁机作怪，偷了弥勒佛的两件宝贝下界成精，幻化“小雷音寺”诱唐僧误入，后又用金钹扣住了悟空，用后天人种袋把前来救援的天神天将“收入囊中”。这是典型的神仙开个会，唐僧添一难。

也有神仙开个会，唐僧解一难的。黎山老母“才自龙华会上回来”，途中见唐僧在百眼魔君（又唤做多目怪，与盘丝洞七个蜘蛛精结为兄妹）的黄花观有难，便假做孝妇，指教悟空去找毗蓝婆：“他能降得此怪。”

神仙们的临时性会就不胜枚举了，跟悟空相关的就不少——对悟空来说，相当程度上，会议决定命运。

有计划开但开不成了的“丹元大会”。悟空搅乱蟠桃大会，顺便偷吃了太上老君的金丹。老君马上跑去禀报玉帝：“老道宫中，炼了些‘九转金丹’，伺候陛下做‘丹元大会’，不期被贼偷去，特启陛下知之。”

也有没计划开但开成了的“安天大会”。如来佛祖把悟空压在了五行山下，玉帝感谢如来的方式是请诸仙一起开个会。诸仙认为既开会便要有个名，便“请如来将此会立一名，如何？”如来领众神之托曰：“今欲立名，可作个‘安天大会’。”各仙老异口同声：“好个‘安天大会’！好个‘安天大会’！”

悟空被降，天下安定，但围绕悟空的会还没完。“自伏乖猿安天之后，我处不知年月，料凡间有半千年矣。”安天大会过去了约五百年，一天，如来又想起了悟空，于是唤聚诸佛、阿罗、揭谛、菩萨、金刚、比丘僧、尼等众，亲自主持开了个“盂兰盆会”。正是在这次会上，如来决定向东土传经，并发布了取经方案。

悟空搅乱过天庭的会，也促成过地上的会。

他搅乱蟠桃大会后，“但恐玉帝见罪”，回到花果山。众怪安排酒果为他接风，他咨牙俫嘴道：“不好吃，不好吃！”他“即出洞门，又翻一筋斗，使个隐身法，径至蟠桃会上”，偷来几瓶玉液琼浆，与众猴于洞内开了个“仙酒会”。

在取经路上，悟空偷吃万寿山五庄观的人参果并推倒果树，促成地仙之祖镇元子办了个“人参果会”——相当于迷你版蟠桃大会。参会的除了取经团队，还有观音和福、禄、寿三星。

三

其实，《西游记》中，妖精们也特别喜欢开会。

例如，黑熊精盗得唐僧的锦襕袈裟后，想开一个“佛衣会”，“邀请各山道官，庆贺佛衣”。

再如，黄狮精缴获了孙悟空的金箍棒、猪八戒的九齿钉钯、沙僧的降妖宝杖三件兵器后，为庆祝胜利，要办一个“钉钯会”。

众所周知，黑熊精和黄狮精的会最终都没有开成功。

不是神仙，想开会也未必开得了。

四

神仙们的会都有必要开或都有意义吗？答案恐怕只有神仙才说得清。

以我等凡人眼光看，神仙们的会有两个显著特征。

其一，少不了非同寻常的好吃好喝。

虽然凡人的一些会也不乏好吃好喝，但那样的好吃好喝相比于神仙的会，不可同日而语，尤其是在特色和功效上。

先说特色。

神仙们的会，吃的喝的是难得之货，也就是非参会，在其他任何场合都不可能吃到喝到。

蟠桃会上不仅有蟠桃，还有“龙肝和凤髓，熊掌与猩唇。珍羞百味般般美，异果嘉肴色色新”。

“宴设蟠桃猴搅乱，安天大会胜蟠桃。”安天大会除了有蟠桃大会的标配，更有多位大仙敬献的奇珍异果，如寿星献的紫芝瑶草、碧藕金丹，赤脚大仙献的交梨二颗、火枣数枚。会上，不仅歌舞升平，更是觥筹交错，走斝传觞，众各酩酊。

“盂兰盆会”的简介说：“盆中具设百样奇花，千般异果等物。”其中的“奇”和“异”足显吃的喝的之罕见。

再看功效，这更重要。

神仙们的会，吃的喝的有无与伦比的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功效。

蟠桃，三千年一熟的，“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六千年一熟的，“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九千年一熟的，“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其他果、草、丹、液、浆等什么的，都有类似于蟠桃的功效，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悟空被压五行山之前，虽然未能参会，但因搅会而偷吃到蟠桃、御酒、仙丹等开会才能吃到的宝贝。正是这些宝贝，成就了他的金钢之躯。

正如太上老君向玉帝所奏：“那猴吃了蟠桃，饮了御酒，又盗了仙丹。我那五壶丹，有生有熟，被他都吃在肚里，运用三昧火，煅成一块；所以浑做金钢之躯，急不能伤。”

依老君所言推测，不难得一定律：参加的会越多，越可能成金钢之躯。因为，显然，参加的会越多，吃到的宝贝种类和数量越多。这是开会最实实在在的好处。

其二，参会是地位和荣耀的象征。

神仙们开会，精神上的好处也不少。精神上的好处尽管很虚，但越虚的东西往往越被看重。不知啥原因，在这点上，神仙比凡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悟空之所以搅乱蟠桃大会，直接导火索是“无简相邀我性刚”：“我乃齐天大圣，就请我老孙做个席尊，有何不可？”

玉帝对观音解释为何不请悟空参加蟠桃大会：“及至设会，他乃无禄人员，不曾请他。”

无论是悟空的质问还是玉帝的解释，都透露出，能否参会，要看身份和地位。

说到地位，如来已至高无上了，但他仍以参会为荣。他开完安天大会返回雷音宝刹后，对前来迎接他的三千诸佛、五百阿罗、八大金刚、无边菩萨得意道：“玉帝大开金阙瑶宫，请我坐了首席，立‘安天大会’谢我，却方辞驾而回。”

被悟空请来战黄眉怪的西土流沙国小张太子在黄眉怪面前炫耀：“也曾赶赴龙华会，也曾腾云到佛堂。”年纪轻轻参加过一次神仙会，这样的经历就足以印在名片上。

在三借芭蕉扇，大战牛魔王时，悟空激励八戒：“行满超升极乐天，大家同赴龙华宴！”“那八戒听言，便生努力”，殷勤道：“昼夜休离苦尽功，功完赶赴‘盂兰会’。”

由此可见，西游的目的是取经，而最大动力是参会。

五

几天前的一个早上（十点左右），老文在去办公室的路上遇到一个大神学者（学问不一定比季羡林先生大但“帽子”已是顶尖级），他火急火燎地大步流星，远远地跟老文打招呼，到跟老文擦肩而过时刚好招呼完毕：“哎呀老文啊，会太多了！一大早已开了两个会了！我要赶快去办公室，还要开一个线上会，完了马上出差去XX参加一个协会的会，他们非要请我当什么会长。没办法！没办法！”老文识趣地只回两个字：“辛苦！”

看到大神学者步履轻盈，神采飞扬，如沐春风，老文感觉立马顿悟了如何才能爱上开会。

《西游记》早就告诉我们，身边大神学者也在不断示范我们：想当神仙，你就不会反感不得不开的会了；当上神仙，你就会爱上开会了。

（于昆明开会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