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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藏高原“七七”遇险记

已有 1018 次阅读 2023-11-27 15:58 |个人分类:散文|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青藏高原“七七”遇险记

为了勘测青藏线东方案的沱沱河桥位,勘测队临时组成一个大组。1975年7月7日,开始了东方案的第一天出工。

由于前几天连续下雨,道路泥泞,路滑,陷车的几率大大增加。为了防范于未然,出工前,我们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其中包括陷车抢险所需的物品——木板、压包、铁锹、千斤顶、绳子等等。为了减少路滑和陷车,还在车轮上套上防滑铁链。

当天,碧空万里,擦的锃亮的解放牌汽车,载着20名勘测队员,离开住地,向沱沱河下游方向出发。

沱沱河是长江上游通天河的一个支流——长江的正宗源流。

车子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缓慢地、颠簸着往前挪动,走了约20余公里,到达东方案的沱沱河桥位,整整走了5个多小时。我们计划当天要把沱沱河桥的勘测资料收集完毕。

工作刚开始没多久,霎时间,老天爷变了脸,狂飙大作,雷雨交加。倏然一声巨响,滚地雷像火球一样擦地而过……勘测队员猝不及防,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现象惊呆了——高原天气就是这样瞬息万变。

(一)陷车

李组长决定开车往回走。大约走了2~3公里,令人担心的事发生了——汽车陷入季节性融冻层中。一个星期前,路面还是硬邦邦的,现在软的像巧克力一样。

什么是季节性融冻层呢?地面下温度保持在摄氏零下以下的土壤或土层称为冻土。高原上的多年冻土和东北地区的冻土不一样,它是常年冻着,所以称为多年冻土。多年冻土层,分为季节性融冻层和多年冻土两层,季节性融冻层是活动层,厚度约1.5~3.0米左右,每年春夏之交开始融化,到了秋冬又恢复冻结状态。季节性融冻层对工程和人类活动会带来极大的危害,也正是季节性融冻层成为汽车陷车的元凶;多年冻土层,冻结持续多年,甚至可达数万年的土层。

李组长说:“我们和队部无法联系,只能靠我们大家齐心协力把车拉出来,争取顺利脱险,如果车拉不出来,只能徒步往回走。”说完,带头挥锹挖土。

在组长带动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开始行动起来。

汽车司机老刘,是位有经验的老司机,尤其是在高原经历过多次陷车的考验,对抢救陷车颇有经验,这次抢险,指挥非他莫属。他用千斤顶熟练地把轮子顶起,地面的冻土软的像橡皮一样,千斤顶吃不上力,只好在千斤顶下面垫上木板。当他用千斤顶顶高车轮的同时,挖土的人同时用铁锹挖车轮外侧的冻土。但在挖车轮内侧的冻土时,脚无法踩铁锹,进展缓慢。

高原缺氧,平时呼吸都感困难,何况还要在车厢下低头作业,根本无法用劲。每次插入铁锹都要消耗很大体力,而铁锹带出的土却少得可怜。更要命的是:轮子下的土挖出后,旁边的土又挤压回来。这样来回地挖了不知多少次,都成了虚功。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集中力量,轮流挖轮子内侧的冻土,终于腾出了空间,紧跟着往轮子下面垫压包和木板。司机发动汽车开足马力往前冲,其余同志前拉后推,试了几次,无济于事。司机改为往后倒车, 大家在车头同时往后推,依然岿然不动。这么来回折腾了几个小时,不但没把车拉出来,反而越陷越深。

刺骨的风不停地刮着,雨雪交替飘落,队员一个个都成了雪人。大家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心情更加沉闷。从下午3点多忙到6点多,一筹莫展。

           (二) 藏族同胞帮忙拉车

时间渐近傍晚,老刘司机建议,能否到附近找放牧的藏民给我们送个信。这一建议博得大家的赞同。于是李组长和另外3人(其中一人是作者)一起,向北面不远处的藏民帐篷走去。约走了30分钟,到达藏民居住的穹庐前。看到陌生人,牛圈里拴着的藏獒狂叫起来,吓了我们一跳。

牧民们很会选择搭帐篷的地方,他们把穹庐搭在地表干燥,略有坡度的冲积扇上。前方不远处,是一片地表湿润的冲积平原,牧草茂盛,是放牧的理想地方,远处是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唐古拉山余脉。

牧民们远离尘嚣,摒弃世俗烦恼,同草原相伴,与雪山为伍,和湖水共眠,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清净生活……这情景是在城市生活的人们所享受不到,也体会不到的。

我们四人低头进了帐门,环视四周,见到帐篷内约有8~9个藏民,都是20来岁的小伙子,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在交头接耳叽里咕噜地不知说些什么。地下铺满毡垫,无任何床上用品。

我们举手和藏民们打了招呼,藏民们只是瞪着眼睛,没回应。

帐篷是圆形穹隆顶的毡房,用毡子蒙在木构架上,大小约10余平方米。小姜好奇地问他们,你们总共有多少人。他们说,有13人。问他们怎么能够睡得下,答复是:“沿着帐篷边坐着睡吗,有时也挤一挤,躺着睡嘛。”

帐篷外,有两个约莫30出头的藏民,穿着手工制作的、传统的牧民羊皮藏袍,头戴羊皮帽,脚穿长筒毡靴,手执赶牛鞭,很是神气,看起来像是头头。

我们来到他俩跟前,闻到一股奶腥味。老李开口说:“我们是勘测队的,是来修铁路的。”他们并不理会,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他又把陷车的情况说了一遍,他们还是摇摇头。

老李又说:“是毛主席、共产党派我们来给你们修青藏铁路的,修到拉萨去。”他们似乎有些懂了。老李接着又说:“我们的汽车陷在泥土中,拉不出来,请你们派人骑马到沱沱河沿给我们勘测队队部送个信。” 一个藏民表态说:“天黑了,马不好过河……”

正当我们万分焦急之际 见两位年轻藏民赶着成群的牦牛陆续回到了牛圈。其中有一位藏民用“抛儿”扔石头赶牛。(抛儿是用牛毛绳编的,兜上石子儿,抡着“抛儿”,可以把石子儿抛到上百米远),这是放牧藏民都会的基本功,据说,水平高的百发百中。

我们临机一动,便问这两位藏民,能否用牦牛给我们拉一下汽车。藏民答应了,但说没绳子。老李说,没绳子也可以。

夜色徐徐而来,两个年轻牧民赶了五匹牦牛和勘测队员一起往陷车处走,走了没多久,一匹牦牛拔腿往回跑。

陷车处的同志们正在翘首以待,等待我们的归来。当看到我们和藏民带来了四匹牦牛时,高兴若狂。当勘测队员给藏民一条绳子准备拉车时,藏民看到车陷的太深了,直摇头,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表示拉不出来,还以藏民特有的腔调,用非标准的汉语说:“如果能拉得出来,我们会帮忙的。”拉了一阵,车还是拉不出来,只得决定步行回到沱沱河沿队部。临走前,我们还想用牧民的牦牛把生病的老邱送回队部。“病人坐在牦牛背上会摔下来的。”一位藏民说。

 看来,我们所想的一切办法都无望了。

 藏民虽然没把陷车拉出来,但毕竟来了四匹牦牛,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呀!藏民嗜烟酒如命,正好老李还有两包飞马牌香烟——凭票供应的。他犹豫一下,把香烟递给了藏民,作为酬报。两位藏民拿到香烟后,如获至宝,非常开心,脸部露出了笑容。

牧民们虽然生活条件艰苦,其实他们还是很富裕的,并不缺钱,有的还戴着高级的瑞士手表。他们嗜好烟酒,钱有的是,就是买不到烟酒,这两包飞马牌香烟足够让他们高兴一阵子。

         (三) 沼泽地上走通宵

夜幕降临,勘测队员们决定往队部走,但老刘司机不想走,想留下来看管汽车。他的想法实在是匪夷所思。一个人怎能单独留下来呢,立即遭到大家的反对。高原的夜晚寒气刺骨,一夜下来,非冻死不可,即使不冻死,也要饿死。遇到狼又怎么办。经过大家劝说后,他才同意和大家一起走。他把汽车一些主要零件缷下来包装好后放在司机台上,锁上了车门。

从出工开始,邱工程师一直坐在司机助手的位置上,手按着胃部,皱着眉头,还呕吐, 时不时哼几声。看来他是走不动了。怎么办?只有抬着走。

还好,外业进行控制测量时备有若干4米多长的竹干子和铁丝等用品,还有汽车上备有帆布。我们用铁丝把竹竿和帆布扎成一个简易的担架床。其余的竹竿子用斧头砍断,用来做拐杖用。

晚8点多,我们开始向沱沱河沿队部方向跋涉。面临着的是前途未卜的茫茫黑夜……

夜幕渐渐浓起来,笼罩着高原大地,飞雪飘飘,脚踩沼泽地,路在何方?真有“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之感。

夜幕下,看不见路,也辨不清方向,该往哪个方向走,大家争论了好久仍然定不下来。这时胡工程师说,别争论了,他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拿出航空像片(简称航片)——航片是去年年底刚刚航拍的。他拿着航片对大伙说,我们有航片为什么不利用它呢?从像片上不但可以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该往哪个方向走,而且还可了解地表的地貌、地质情……

有一位同志用手电筒照亮像片。胡工程师用右手食指指着航片上的影像,对围观的同志说:“我们是在这个地方,位于冻土沼泽化湿地地区。接着,他又指着沱沱河说,沱沱河离我们还很远,我们在沱沱河的南侧,要尽量靠近沱沱河走,到了河边,沿河向上游走大约18公里左右的沼泽化湿地,然后就进入沱沱河一级阶地,到了阶地地区,距队部就很近了。”他继续说:“冻土沼泽化湿地主要是由软土和淤泥组成,地表长有草皮,低洼处含有大量水分,人在这种地区行走很困难……一级阶地就不一样了,地表为薄土层,下面是沙石层,土质坚硬,透水性好,汽车走在上面不会陷车。”

胡工程师是学地质的,看了胡工程师手中的航片以及他所介绍的有关沼泽化湿地和阶地情况后,大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不但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对面临的困难也有了思想准备。

担架开始是由四个身强力壮小伙子抬着走——他们走的很快。年纪大的同志赶不上,落在后面。但没多久,小伙子们的步伐开始放慢,意味着他们的体力开始下降。

人毕竟不是机器,体力有限,何况是在高原。有人提出,只靠四个人抬不行,应由大家轮流抬。根据大家意见,组长决定,组成四个小组,每组四人,轮流抬担架。

阴森的寒夜,四周寂静漆黑的令人害怕,遇险的勘测队员徐徐地向前迈步。飞雪转为细雨,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遇险同志在沼泽地上踩着超过脚面的积水,深一步,浅一脚地往前走,走得很吃力。沼泽地是沱沱河的河漫滩,微微倾向沱沱河,在低洼处,地表充满着水,生长着水草。有人开始用起自制的竹拐杖了。

天无绝人之路,我们发现了一条模糊不清的汽车道,这条汽车道是通向沱沱河沿的。我们往汽车道上走,走了好久也无法证明已靠近沱沱河。直到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才知道到了沱沱河边,大家也就放心了。汽车道也开始转向,向沱沱河上游方向延伸。沱沱河的流水声给静谧的高原黑夜带来了生机,流水声好像在悄悄地告诉我们,要坚持下去,我们将会陪伴你们走出困境。

有人脚底开始磨出泡,每走一步都像针刺一样,跄踉地往前走。

细雨又转为飞雪,雨雪霏霏,寒气袭人,绒毛般的雪花仿佛要把大地严严实实地覆盖住。我们步履蹒跚地往前走,寒风裹挟着雪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我们脸上。置身于沼泽和水草中的遇险者,下半身全都湿透了。

多么盼望哨声响啊,此时的哨声最令人高兴,听到它,大家就可以休息。休息是选在高处,就是勘测队员称的“龟背地”。高处地面虽湿,但无积水,大家可以躺在地下休息。

每当李组长吹哨子,并喊出“休息”两个字,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放下担架,往地下躺,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下,有的躺下后就呼呼大睡。有一次,一位同志在队伍出发时还在睡,幸好及时被发现。从此以后,我们开始警惕,每次休息完,开始出发前,组长就大声喊:“开始走了”,并要求各小组长点清本组人数,确认人数无误后,才开始出发。

勘测队员的体力明显下降。起初,抬担架的人,肩上的担架还协调地上下晃动,晃动的声音也有节奏,后来,就失去协调,失去均衡。随着大家体力的不支,抬担架的人七扭八歪,担架开始左右摆动,脚也站不稳了;抬的时间也从5~6分钟换一次改为3~4分钟换一次,2~3分钟换一次。

遇险者从下午开始,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在高原缺氧的情况下,开始出现虚脱现象,出冷汗、脸色苍白等症状。

有的同志轮到他抬时,还落在后面一段距离,张口直喊,……来了……我……来了,上气接不了下气。

大家预感到正在往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中前行,前景暗

李工程师,是遇难者中两个年纪最大中的一个,摇摇晃晃走在最后,差点晕倒,身边的同志及时把他扶住;有位同志肩膀被磨破,血渗出来,仍坚持抬担架……

虽然大家都很累,但一想到自己是为了实现毛主席老人家的愿望,是为了早日修通青藏铁路,才来到这里的,再苦再累也要坚持住。

           (四) 救援遇险者

遇险同志无法与队部取得联系,队部和外界联系也只是靠手摇发报机,连电话都没有。那时要有手机该多好呀!

沱沱河沿队部的领导心急如焚,到了晚上10点左右,还没见到勘测队员们的踪影。他们估摸十有八九是出了事。队部领导忙着与当地有关单位联系派车抢救遇险人员,同时向铁一院二总队(在格尔木)发了电报,报告遇险消息。

 午夜前后,遇险同志走了3个多小时了,遽然发现正前方有汽车的前照灯灯光,一束灯光晃动着向我们靠近,我们打开手电筒向对方晃动了几下,对方汽车的前照灯灯光也一暗一亮地给以回应。正当大家高兴时,不久,灯光消失了。老刘司机说,根据他在高原行车的经验,估计是汽车遇到小沟时,为了寻找有利的过河地段,调头时陷车了,以致灯光不再朝向我们。

我们继续困难地往前走。俄而,再次见到前方的灯光,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次不是汽车前照灯的灯光,而是手电筒的灯光。我们也打开手电筒和对方打了招呼,救援的同志距我们已经很近了,彼此讲话声音都听得见。原来是救援的同志乘坐的吉普车陷车后,他们弃车步行来的。相见后,紧紧握手,相互拥抱,原来是20队的高队长他们乘北京牌小吉普车来救援我们的,相见后,紧紧握手,相互拥抱。

这回可是真的高兴了,大家欢喜若狂。有位同志不禁喊了起来:毛主席万岁!还有一位同志喊,救命了,快送馒头和水来!

随后,救援的同志和遇险同志一起走到不远的小吉普车处休息。

这时,第一急需就是想喝水,喉咙干渴的像要冒火一样。只带两个暖瓶开水,先喝的人每人喝2~3口,后面的同志只喝上一口,还有没喝上的。到吃馒头时,开水已经喝光了,北方人还能勉强吃下几口馒头;南方人一口馒头要嚼好几分钟才能吞下去。

 病号老邱从担架上抬到小吉普车里躺着。陷车处距沱沱河沿队部还有15公里左右。此时,已是下半夜2点了。

高队长看到大伙都很累,说:“你们先休息一下,等我们把车拉出来后,体弱的同志先乘小吉普车回队部。”

除少数几个人在忙着挖土、拉车外,其他人都在周围观看。其实他们也很想帮忙,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人多了互相干扰,反而帮不了忙。这些人只能以崇敬的心情看着他们忙来忙去。

凡到过高原的人都知道,高原的寒夜,人们不能长期站着不动,寒气的侵袭会使你冷的浑身发抖,手脚发凉,直至麻木。未参加救援的同志,不得不在原地跳动或跑慢步来驱寒。

高队长棉衣全湿透了;李组长保持着工人阶级的优秀品质,处处带头,表现了共产党员的优秀品质;老曹老当益壮,任劳任怨,不愧是铁路系统劳动模范……

两个小时过去了,车仍然拉不出来,越陷越深。眼看陷车已无望拉出,大多数人认为不要再拉了,还是走吧!还有约15公里路等待着我们,意味着新考验的来临。

经领导研究决定:体弱和病号留下(共5人),其余同志继续往前走。

              (五)小姜晕倒,雪上添霜

离开小吉普车时,已经凌晨4点多钟了 。年轻力壮的同志走在最前面,年纪偏大和体力较弱者落在后面。走了约五六百米,见一条小河横卧在前,宽约十余米,平时水流不大,由于连续降雨,河水猛涨。天黑,看不清河流的流速和深度。

走在前面的同志已经陆续下河,水深没胸,冰凉的河水冷的刺骨。河底是泥沙,人走在上面有柔软挤脚的感觉。河岸较陡,有的同志爬不上岸,先上岸的同志帮着拉上岸。

上岸后,冷的直发抖。根据体力情况,又重新分了小组。有一组体质较弱,始终走在最后面。 走了约数百米,小姜同志突然晕倒了。他是遇险同志中最年轻的一个,年方20,是来自山东的小伙子,去年刚从铁路中专毕业分配到铁二院工作的。他个子并不高,不像一般山东人那样高大魁梧,脸略长,深凹的眼睛,偏瘦,黑黑的,冷不丁一看,倒像是印度人或巴基斯坦人。

开始时,小姜走在最前面,后来越走越慢,直至落在最后。高队长看到小姜体力不支,想替他背挎包,小姜不让,说里面装的是小斧头,不重,说完,又继续往前走。没多久,高队长再度把小姜的挎包抢过来,就在这一霎那,小姜往左前方倒下。遇到这情景,大家都发愣了,因为发生的太突然了,情况十分危急,周围的同志立即把他扶起来。

同志们把小姜扶起来后,让他躺着,稍稍把头抬高。他处于昏迷状态,胸部剧烈跳动,鼻孔有微弱的气息,手冰冷,翻白眼,口吐白沫……

遇险者中有一位同志曾经学过人工呼吸抢救知识,他给小姜做人工呼吸。小姜不断用双手抓自己的胸脯,这是典型的缺氧难受所致。同志们把小姜的衣服扣子解开,他还是不断地抓他的胸脯。后来,给他喝一口唯一剩下的带泥浆的温开水,是一位同志保温瓶内残留的开水。喝完水,继续做人工呼吸,霎时间,他的眼皮开始眨了一下,嘴也开始动了,大家的心情也从焦虑转为欣慰。

小姜虽然已经苏醒,但走路仍然有困难,需要别人搀着走。

高队长出于救人心切,提出组织一个先遣组(包括他在内),快速步行到队部,以便队部派车来接应遇险人员。他的建议提出后,老曹、李组长等5位体质较好的同志和高队长一起共6人,组成先遣小组,快速向沱沱河沿队部挺进。先遣组的同志个个都是好样的,其中年纪最大的一个是老曹,已是不惑之年。

 老曹老家是北京农村的,个子不高,留着寸头,脸部始终严肃,不苟言笑,才30多岁头发就已花白。在单位,他是出了名的先进人物,年年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和优秀共产党员,还是铁路系统劳动模范。他总是默默无闻地工作,对工作一丝不苟,是个拼命三郎式人物,处处起模范带头作用……这次也不负众望,一马当先,加入了先遣组,是个令人钦佩的普普通通人物。

除先遣组外,其余9个人轮流扶着小姜走。这9人大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慢慢地小姜可以自己行动了,但走起路来仍然很吃力.硬是支撑着走。他开始感到嘴渴,想喝水,但大家一点水都没有了。就在这时,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借着微弱的晨曦,一股光线投到我们的眼前,老勘测队员老孔意识到是水的反光,循着光走去,果然是个小水塘。他喜出望外,用行军壶去灌水,但他全身冻僵,下半身麻木 ,无法弯腰,只好提着行军壶的带子把壶抛向水中,灌满水后把壶提上来。小姜喝了水塘的水后,感到舒服多了。

在平原地区,七月正是流金烁石,而高原的气温却在摄氏零度上下,水是冰凉的。勘测队员们都渴的难以忍受,嗓子干涩的像是要黏住一样,心想,只要有水就行,管他是什么水。我们狂饮了几口,凉水从口中滑溜到胃里,凉冰冰地,虽然凉了些,但这种感觉比夏天吃冰淇淋或冰冻的饮料都带劲,因为满足了生理的急需。

遇险者继续艰难地往前挪动身子,全身湿透,沾满了泥水,下肢僵硬并慢慢失去知觉,步履维艰,体质极为虚弱;脑袋昏沉,思维迟钝,意识变得模糊不清,只能听天由命……

由于精神恍惚,已经不知自己是否还活在人世间或是在梦中。我们浑身不舒服,像散了架一样难受,但又不知道难受在何处,昏昏沉沉的感到又冷、又饿、又渴、又累、又困。我们不敢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全身就会冷的发抖;更不敢坐在地下休息,坐下来后,恐怕就再起不来了。事实上我们想坐下来休息也坐不了,因为腰酸疼的无法弯腰席地而坐。

小姜三番五次要求坐下来休息,都被拒绝了,只让他站着休息。

 扶小姜走的人,倒不如说是互为依托往前走。情况越来越严峻,9人中有3人落在后面几十米,都是扶着拐仗一瘸一拐往前走。实际上只剩下6人轮流扶小姜了。李工程师是遇险中年纪最大的一个,他平时爱说笑,现在一个人孤零零落在后面。

 在这最艰难的时刻,大伙儿牢牢记住毛主席要把铁路修到尼泊尔的指示,决不辜负毛主席老人家的期望。同志们再次想到毛主席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的语录:“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想到成绩,要想到光明”的教导。在毛主席语录鼓舞下,勘测队员们又振作起精神。

               (六)老林和老朱的对话

老林和老朱并肩而行,他们分别来自铁一院和铁二院。老朱是遇险人员中两个年纪最大之一。老林对老朱说:“我在勘测队工作、生活十年了,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艰苦的情况。”他喘气有些困难,停了一会接着说:“您比我大了将近十岁,在勘测队工作、生活了二十多年,遇过这么艰苦的情况吗?

老朱已过不惑之年,他经历过长期勘测生活的艰苦锻炼,性格开朗乐观,此时也累的不想说话了。老林这一问,倒引起了他的话题,他深情地回忆说:“自己大学毕业后,服从国家分配到勘测队工作已经二十多年了,踏遍神州大地,爬山涉水,风餐露宿,所受的苦和经历的艰难,数都数不清了。

他的嗓子已经沙哑,最后对老林说:“冷、饿、渴、累、困,我都承受过,但像这次这样五种感觉同时集中反映在一个人身上的情况,还从来未遇见过……”

在老朱和老林对话的当儿,云彩已经变成色彩斑斓的早霞,一缕温暖的阳光投射到地面,沉睡的高原大地仍然凝固着……

经历过雪花纷飞的漫漫黑夜后,目睹绚丽的朝霞,真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感觉——尽管不是秋天,不是傍晚,也没有孤鹜。其实,即使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景色,我们也没心情去欣赏。我们气若游丝,意识、神经和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失去知觉,对周围的一切毫无反应,再美妙的景色,也无感觉了。

             (七)一方遇险,多方支援

当勘测队员在高原黑夜中陷于困境时,铁道部、解放军总后勤部、兰州军区、青海省军区和当地政府等部门紧锣密鼓地展开了一场抢救遇险勘测队员的联合行动。

沱沱河沿的20队队部在派汽车前往工地抢救遇险同志的同时,向格尔木铁道部第一设计院(简称铁一院)第二勘测总队发了求救电报。二总队立即向铁一院机关发了电报。勘测队员遇险牵动了铁一院的领导和职工,铁一院各级党政机构分别发来了慰问电。院党委得知20分队部分同志遇险受困后,发来两次特急慰问电报。

铁一院把遇险的情况向铁道部领导作了汇报,部领导十分关心,立即向铁一院领导发了慰问电,慰问遇险同志,并立即向解放军总后勤部联系协助救援事宜。

铁道部办公厅同志根据铁一院提供的资料,告诉解放军总后勤部,遇险同志的大致位置是:东经92°40′;北纬34°02′。

军队作风历来雷厉风行,总后勤部立即下达兰州军区派飞机抢救遇险同志的同时,还下令格尔木兵站总部,要求青藏公路沿线各站全力以赴营救勘测队遇险同志。兵站总部也立即下达沱沱河沿兵站三条指示:

1.要全力以赴抢救铁一院20队遇险同志;

2.将病人火速送往格尔木解放军22医院抢救;

3.随时报告营救情况及存在的问题。

 沱沱河沿兵站跟据上级的指示精神,数次到20队询问遇险同志营救情况,并表示将尽力协助营救遇险同志;青海省政府、青海省军区、青海省水文队、沱沱河沿当地政府也尽全力参加抢险。

                (八)坚持到底,终于脱险

勘测队员艰难地度过了10个小时,仅仅走了约15公里,离沱沱河沿队部大致还有9公里的路程。遇险同志像盼星星、盼月亮那样盼望着救援人员来营救他们。

遇险者和沼泽地搏斗了整整一夜,飘舞的雪花渐次变小,阴沉的寒夜被抛在后面,天空开始放亮了。

高原上,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藏羚羊飞快奔跑,有时也三三两两站在一起,惶恐地四处张望。它们是高原上的弱者,随时都有失去生命的可能,它们常常是强者猎食的对象,公路上常可见到它们的尸骨……

由于盼望营救心情迫切,我们好几次把远处奔跑的藏羚羊当成汽车,一次次的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

雪后的大地披上了银装,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行进中,有一位同志蓦地喊了一声,前面看到帐篷了。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真的看到了一个个白色的帐篷了。不过,到队部还有7~8公里地,按遇险人员当时的走路速度,至少还要走5~6小时。

小姜已经走不动了,几乎是别人边搀扶着他,边推着他走。同志们不断地说些鼓励的话: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还给他念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就这样又走了1个多小时。

约10点许,发现前面路旁边有苏式嘎斯卡车、美式小吉普车和拖拉机各一辆陷在泥土中。再往前看到一辆十轮大卡车和一辆解放牌汽车停在车道上,说明我们进入到沱沱河一级阶地。一级阶地意味着什么呢,它意味着地质较好,土质坚硬,汽车行走在上面不至于下陷。这是胡工程师说的,大家记忆犹新。

到达十轮大卡车和解放牌汽车处。大家不约而同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随车来的同志们和我们一一握手,亲切慰问我们,递给我们开水和馒头,此时此刻遇险人员热泪盈眶……

 十轮大卡车和解放牌汽车分别由沱沱河兵站和青海省水文队派的。来营救的同志立即把小姜扶到解放牌车上休息。其他遇险者也陆续上车,上车后首要的事就是喝水,水喝够了,才吃馒头,喝够吃足后,神志清醒了。

 解放牌汽车开始往沱沱河沿方向开,沿途有几位先遣组的同志上车。在解放牌汽车送遇险同志回沱沱河沿的同时,十轮大卡车开向北京牌小吉普车陷车处,去抢救车上的5位遇险同志。

解放牌汽车在回沱沱河沿的路上,经过一段充水的洼地,汽车开始打滑,大家下车推车。司机是四川人,开车猛的很。我最后下车,正要推车时,车已向前冲出2~3米,我扑个空,趴在地上,司机不知道我扑空倒地,汽车没响喇叭,紧接着又往后退。还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还很清醒,急速地向左侧滚动,几乎是同一时间,汽车从我身边往后压过去。

看到这一惊险场面,周围同志为我捏了一把汗。我自己也后怕。上帝保佑!差一点魂归西天了。

当我们乘车回到沱沱河沿队部时,已接近中午时分了。除北京牌吉普车上的5位遇险同志外,其余遇险的同志均已回到了队部。

队部的同志们为遇险同志打热水,伙房大师傅为我们送来了热姜糖水。我们喝了姜糖水,擦了身,穿上干净衣服后,洗完脚,上床就呼呼大睡。睡的很死、很香。大约睡了两个小时,被喊醒,大夫为我们打了预防针——安基比林。

在吉普车上的5位同志中,除陈队长和司机体质较好外,其余1位是病号,还有2位是体弱者。据陈队长事后说;“他们坐在吉普车里面过夜,也很不好受,冻的浑身直发抖,牙齿直打颤,要经常在车外跳动或慢跑。特别是病号邱工程师,已经不省人事,脉搏微弱,危在旦夕。同志们把带来的皮大衣盖在他的身上。”

5位遇险同志拉回到队部时,已经傍晚。至此,所有遇险同志均安全脱险。20队队部立即向二总队以及院领导打电报报告,告知遇险同志已全部脱险。

8号晚上,队领导传达了部领导以及院领导的祝贺信。兰州军区正准备起飞飞机,听到铁道部传来的好消息,停止了救援行动。

次日,解放牌汽车奉命去抢救陷入在沼泽化湿地边缘的苏式嘎斯车、美式小吉普车以及拖拉机等,没想到解放牌汽车把小吉普车拉出来后,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陷车抛锚了,与嘎斯车、拖拉机同病相怜。

遇险的勘测队员脱险了,但陷入冻土中的汽车和拖拉机还未拉出。在这次抢救过程中,总共出动5辆大小汽车和一辆拖拉机。除兵站的十轮大卡车外,其余四辆大小汽车和一辆拖拉机都陷入冻土中。

虽然雨雪停了,但天空还笼罩着阴云,道路仍泥泞,陷车一时无法拉出。

接下来的几天,出现了风卷残云,碧空如洗的天气,炎热的烤晒,道路很快干硬,汽车可以安全行走了。兵站总部从格尔木派来了75马力的履带式拖拉机,将所有陷入而还未拉出的汽车和拖拉机全部拉出。

             (九)争分夺秒抢救邱工程师

在当人们紧张地营救遇险人员和陷车的同时,抢救邱工程师的生命,也在争分夺秒地进行着。

老邱回到沱沱河沿后,立即住进沱沱河沿兵站医院,这是方圆100多公里范围内唯一的一家医院。经住院检查确认是胃穿孔。

当晚,医院主治大夫李医生根据老李病情,决定要进行手术治疗,并提出要大家献血。20队的同志们踊跃报名,最后,队部决定10位同志到医院抽血检查。这10位同志绝大部分是20队从格尔木地区招来的临时工,体质较为强壮。试验结果,有5人为O型,每人抽100cc,总共只抽500cc,与需要相差甚远。

在平原地区每人每次抽血量可以达到200cc,但在高原地区每人每次只能抽100cc。据说,当地的藏民每人每次也只能抽150cc。

二总队党委得知病人动手术缺少药品和血浆消息后,立即与青海省政府联系,请求援助。经省政府联系,决定由青海省军区提供药品和血浆。由青海省军区司令员批准,从西宁拨了2000cc干冷血浆,火速送到格尔木,接着又昼夜兼程送到沱沱河沿兵站医院。

由于血浆中缺乏红血球,使用效果不好——只能起到营养作用,不能增加抵抗力。队部又组织十几个人到医院抽血检查,结果只有4人是O型的。沱沱河沿镇政府也组织数人献血,加上医院大夫们的献血,前后共献血1500cc,暂时满足了需求。

格尔木二总队也召开了格尔木地区职工大会,号召同志们献血……

按规定,献血者每人补助30元营养费,有些人认为既然是自动献血,还给什么钱,把钱退回。无可奈何,只能由队领导代领后买了营养品给献血者进补。

兵站医院组织最强的医务人员,成立了专门的手术组,手术进行的十分顺利。术后护士日夜监视护理,病情比较稳定,但伤口有些感染。小医院条件毕竟有限,经请示兵站总部,决定将病人转移到格尔木解放军22医院继续疗治。

 为了防止车上的震动,由四个小伙子轮流,手抬担架,日夜兼程,从而保证了病人迅速安全地转移到解放军22医院。

 半个月后,邱同志手捧鲜花,脸带笑容,向医务人员挥手道别……

     补  

“七七”高原遇险后的第七个年头,即1982年的冬天,姜宗关,这位年仅27岁的山东小伙子,因心肌梗塞发作,一颗年轻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灵魂飞向西天,永远离开了他的亲人、同事以及曾经和他一起遇险的难友门!

笔者是在他病逝若干年后才得知这不幸的消息。安息吧!小姜同志。

岁月无情,屈指40余年,遇险勘测队员中,最大的年纪已到耄耋之年,最小的也已过古稀之年。据笔者所知,有的已经作古。健在的,由于年事已高,不是双鬓斑白,就是秃顶,都有这样或那样的慢性病病。有的犯老年骨性关节炎或腰椎疼痛,有的犯糖尿病,更多的是心脑血管病……遇险中的病号——邱工程师,动手术后,据说身体一直不错。

他们大部分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当和他们提起当年遇险的情景时,心中都充满着无限的感慨和深情的回忆……

今天看起来,当时这些人是太可爱了,太单纯了,他们的心灵就像青藏高原的雪山一样洁白、湖水一样清澈,毫无污染……再看看现如今的世界,太纷杂了,私欲横流、缺乏诚信,不讲道德……

今天的社会是进步了,值得高兴。但在物质进步的同时,思想道德是否也进步了呢?是否还缺点什么呢!值得我们深思,再深思……

注:本文选自《难忘那些岁月:卓宝熙勘测生活回忆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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