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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人文经典,不一定非得是一部纯理论的著作——至少当年孔老夫子并不这么看。孔子聚徒讲学,他所使用的课本是“六经”,而《诗经》居其首位。一次,孔子站在自家庭院里,正在沉思人生意义或人类命运之类大事,他的儿子孔鲤小心翼翼地从旁边走过。孔子叫住儿子,问道:“学《诗》乎?”儿子有所愧疚地回答:“未也。”孔子皱皱眉头:“不学《诗》,无以言。”要说不会诵习三百来篇诗歌,就连话都不会说,那不免有些夸张;而孔子的本意不过是,倘若不能把如此重要的一部诗歌典籍中的每篇作品了然于胸、运用自如,那么在春秋时代那样各级政府官员在各种正规场合理应文质彬彬地“赋诗言志”的社会环境里,自己的子弟和门徒们又如何可能像《尚书·尧典》中帝舜所教诲的那样,做到“《诗》言志”呢?
《诗经》(孔子那会儿称“诗”或“诗三百”)的确是一部伟大的经典,里边有政治的悲愤、战争的壮烈、历史的深邃、田园的优美,有朝廷上君臣之礼,也有床笫间夫妻之私,讽刺起来辛辣而尖锐,赞美起来也是诚心实意,描绘社会生活的场景宏阔而细腻,单是咏唱爱情这一项,就有两情相悦、单方苦恋、邂逅的惊喜、遗弃的悲伤,从劳燕双飞到生死相誓,或热烈火辣、或含蓄缠绵……直可谓一部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而中国民族的伦理情感、理想信念,整个民族浑厚而博大的精神气质,也犹如一条苍莽奔涌的河流,深深浸润于字里行间。更何况其中的语言是那样的丰富和洗练、风格是那样的纯朴而自然,再加上“比兴”手法的交互运用,如此等等,真是达到无法再现的高度境界,把上古时代的中国人对于真、善、美的炽热追求,推上了一座巍峨高耸的艺术峰巅。
当年孔子“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人”。拜孔子之赐,再加上孔门弟子的广泛传播,让后人完完整整地捧接到这样一部犹如文化宝藏般的诗歌经典。《诗经》被奉为“经”,是在汉代,迄今已经两千多年了。既被称作经典,千百年来难免有所拔高、甚至于曲解,比如《关雎》这样一首典型的爱情诗歌,就被解读为“后妃之德”,于是那暗恋伊人、“求之不得”的小伙子,居然变成了一位因为操心国事、而半夜里“辗转反侧”的高贵的王妃……可是反过来想,世界上可曾有过从来未曾被人曲解过的经典么?有幸生当21世纪的太平盛世的人们,既有责任拂去岁月的尘埃、还原《诗经》的本义,而对先辈们历经无尽的沧桑、把这笔伟大的文化遗产流传给我们,难道不该深深地奉上自己的感恩之情吗?
顺便说一句,《诗经》中我最喜欢的诗句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这几句诗的意境之美的发现权固然不属于我,但对它的赏悦之意却是出于心底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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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5 0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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