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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离开大学校园到研究生入学,我当过三年中学老师。前后总共差不多有500位学子听过我的课,有两届毕业生进入高校。我也很荣幸见证和部分参与了他们的成长,而他们教给我的早已成为我那段时光中最珍贵的记忆。
从登上讲台开始,每个学期每个班的第一节课我都不讲新课:那个45分钟是我和学生们重新了解彼此的机会。通常我会简单介绍自己,表达期望,然后学生们提问。最常听到的问题是关于我的年龄,但偶然一个专业相关的问题就足以让我一身冷汗。在我刚刚开始教师生涯的2000年秋天,高中一年级的学生漫不经心地问“什么是3k辐射”,立刻让我对他们的知识面刮目相看。我清楚地记得,在大学教材里,3k辐射只作为宇宙大爆炸的阅读材料出现在《地球概论》第一章,以楷体印刷在某个奇数页上,不作考试要求。忽然在中学教室里听到这个词,我立刻绷紧神经,从心底正视尊重他们的需求。
尽管学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在我耳边和心头一直萦绕至今。直到今天,每次我登上讲台,仍免不了紧张。
为一位休产假的同事代班。有一位新近从内地迁来的女生,乡音颇重,在班里还有些怯,平日里是极沉默的。个不高,衣着朴素,眼神清澈,在教室前排是一个非常笃定的存在。期中考试成绩揭晓时,她立刻成为各科老师的宠儿。我的地理课也不例外。她的答案不仅精确,而且完整,且富有逻辑,我自忖即使我来作答也未必比她更好,心悦诚服地给她打了105分。还曾遇到一位心脏瓣膜发育不全的女生,每个学期到校的时间不足一月。冬天偶然见到,嘴唇总是紫的,身上裹得密不透风。但她的成绩从没落后过,全年级近百人,她始终稳定在前十名。她的父亲是粮站职工,每次遇到,他都对各位老师满怀感激。其实,他闺女的成绩几乎全靠自学,和老师们关系不大,我受之有愧。
她们告诉我的,好学生并不一定是老师的作品,而恰恰是老师的幸运。或许学生的下限更能体现老师的影响?
那所学校里,我是第一个读研究生而离开的教师。某种意义上,我和学生都是过客,加上年龄相若,我们有着更多的共同语言。当时,我在课堂上反复阐述对人生的粗浅理解,并努力做一个言行一致的老师:用学生标准要求自己。我希望他们在高考前就能认识自己,坚定方向。或许我没有一味地劝学,不少学生还能和我讨论一下未来规划。许多人进入大学后和我还有联系。入学之初,他们兴奋地说着对未来的期待,偶尔还会提到受益于我的某句话。我都记不清是否说过那些了,但还是颇为自得。毕业之前,这些学生们说的更多是迷惘:稳定还是折腾、爱情还是家人、故乡还是远方等等,大学生们遇到的问题他们一个也没落下。我顿时觉得曾经耳提面命的“认识你自己”显得很苍白。
诚实地面对自己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气的事。如果一个改变的愿望不是从心底生发出来的,在潮流的裹胁中难以为继。梦想的有效期越来越短。
过去5年里,豆跟着我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成为我年纪最小也是年头最久的学生。他会把展览折页当藏宝图,夸大眼睛的圆脸女生萌萌嗒,把挂在裤脚的苍耳当好朋友,认为茑萝是世界上最美的花。他关心自己是从哪儿来,疑惑人为什么会老病死,担心人会进化成恐龙,自己读绘本也能乐不可支。潜在水里他看到了腿世界,看完铠甲勇士拿液体绊创膏在身上涂了半件铠甲。他总在好奇地观察我们的生活,一本正经用自己的语言来描述和理解它,还毫无保留地给我分享,成了我眼中的奇观。
许多年来,学生们一直给我以提醒,对世界满怀好奇、对科学心存敬畏,保持积极改变的勇气,并期待相逢的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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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3 14: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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