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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按】这篇文字是上个月应交大网站之邀写的一则随笔性的文字,已经好久不写这样的文字了,当时颇有一些遥远的感觉,只是没有搞明白那种遥远在内心里到底指涉了什么?在课与课之间,匆匆写就,很有一些人在旅途的味道,也许从骨子里我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文人,期间也是颇多感慨。交大网站那个栏目叫学者笔谈,我认为做得很不错,毕竟近处的风景也是风景。记得有人调侃说:所谓旅游就是从我们自己厌倦的地方到别人厌倦的地方的物理性移动。其实在我看来,真正的风景永远在那些辽阔的心田里。恍然记得几年前在中南大学工作时,受学院领导的委托,也曾给新生入学以及研究生毕业典礼做过类似的演讲。这些年过去了,不知那些年轻的面孔是否依旧鲜活?如今我仍然面对着同样鲜活的面孔,只是不知多年后他们是否还会记得这些没有记号的日子。时光的洪流里,我们来不及诉说细节,很多落日时分,隐隐地总是担心那些老去的梦想是否依旧顽强?也许,一切都会过去,我们只是希望在那堵希望之墙上,写上我们这代人字迹斑驳的热爱与信仰。如果灵魂不死,那就是长久的慰藉!
最低限度的思想与责任
李 侠
1 、大学的精神地图
在大学里工作,总是无法绕过一个老话题:什么是大学?如今,一说到大学,几乎每个人都会想起七十年前梅贻琦先生充满人文主义情怀的选择: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时至今日,我仍认为梅先生在当时的背景下给出了关于大学的一个漂亮的回答。在形同鱼与熊掌的困境间,梅先生的选择具有路标性的作用,可以说,他的理念温暖了几代人对于大学的怀想,那是中国大学早期的精神地图,有此等气魄,梅先生可以瞑目了!问题是,今天我们是否仍然以此来界定大学?如果我们今天的理念仍旧锁定在梅先生的二元模式中,那么我们真的是愧对先人,毫无进步可言。要知道,梅先生所处的时代是物质条件极端艰难的,在那种背景下,梅先生决然地在稀缺的物质与稀缺的大师之间做出了坚定的选择:大师优先!为灰暗年代的大学留出一抹温暖的亮色和光芒,而恰恰是这种光芒,让我们今天的有些大学相形见绌,羞愧难当。笔者曾私下里与朋友们言道:大学是用来引领时代的,而不是被影响的。大学的高度代表了当时当地的思想高度。因此,我认为今天的大学理念应该是三元结构:大楼、大师与大道。大学的伟大在于它所散播的大道,那是对于事物背后不变的和永恒本性的追求。由此,“道”说出了时代的困惑以及可能的解决之路。这也就是中国古人所谓的大道无形的道理。如果一个大学,偏离了对于大道的追求,那注定是无法成为卓越大学的。从这个意义上说,大学的一个使命就是通过对大道的追求,为时代、为莘莘学子,确立一幅清晰的精神地图。换言之,就是大学必须为她的时代确立一套清晰的坐标系,以此确立时代和公众的行为边界。在我看来,这套坐标系由三个维度构成:真假、善恶、美丑。这三个维度都是由对立的两极构成,通过对真、善、美的追求,保证了社会进步的动力之源。其实,这三对概念是我们最熟悉的陌生之物。我们很少有人去考虑,追求真理对于我们的人生有何帮助?有人戏言真理与我们一毛钱的干系都没有。真的是这样吗?在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度,真理是唯一可以救赎我们的力量。这是二十世纪的一项非常伟大的哲学贡献,尽管无法展开论述,但简单地说,人,作为存在者在时间的旅途中是被遮蔽的,追求真理的过程就是一个去蔽的过程,让存在显现出来,在寻找真理的征途中,你被遗失的自我开始被找回来,开始变得澄明,从这个意义上说,真理与存在者的自由有关。如果说真理处理了人与外在世界的关系,那么善则直接处理了人与人的关系,美则提供了人对于自己内心的愉悦的满足。这三个维度,确立了大学的精神地图,而它是用来划定社会秩序的,同时也是通向理想的必由之路。由于我们长期以来的办学理念,倡导的方向与追求偏重于器与术的层面,导致大学培养出来的人才都是有一技之长的无思匠人,所以大学影响力每况愈下,最后沦落到被社会影响和左右。哲学家黑格尔曾说:运伟大之思者,必行伟大之迷途。在这个无法绕开的悖论性命运之中,如果大学缺少了对于大道的尊敬与热爱,我们还能行多远呢?
2、思想的远方:一门无用之学的理想
功利主义时代的大学教育,大多以是否有用来衡量一门学科的价值。所以,今天我们大学里排列的都是对学生们有用的课程,那些用处短期内无法显现的课程就处于自生自灭的边缘化状态。多年以后,随着技艺的更新,我们发现自己与大学之间的那条精神纽带,就这样慢慢褪色了,在时光的洪流中,大学日渐远去。那些辛苦遭逢起一经的岁月怎么会丢失了呢?良心不安之余,我们不禁想问: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其实,这个场景是我多年来与那些在人生江湖上打拼多年的曾经的大学生们聊天后得来的。这个问题困惑我好多年,今天想来,可以拆分为两个问题:其一,什么是有用与无用的划分标准?其二,人的一生靠什么来维系?
关于有用之学最简洁的说法就是能够凭借一门学习来的技艺换来生存所需;而无用之学则是那门技艺很难完成此项任务。所以,今天大学里的课程设置大多与谋生技能有关,包括学生们考取的各类资格证书也是为谋生所驱使。这种实用主义传统与中国的历史有关。五千年来,我们这个族群一直在为生存苦苦挣扎,导致对物理性生存的追求总是我们的第一要务,念大学也无非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谋生手段而已。在传统的天井里,我不想过多责备这种价值取向,现在的问题是,人这一生要如何度过?我在课堂上曾对学生们说:人这种动物是靠两种消费维系的,换言之,人的存在里包含两种生活: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物质生活需要靠消费物质产品来维系,而精神生活则靠消费精神产品来维系。物质产品的获得,就要通过我们所学的有用之学来完成;而精神产品的获得则要靠那些无用之学来提供。在一个盛行有用之学的年代,不可避免地会出现无用之学的贫乏。在科技高度发达的年代,物质贫乏相对比较容易解决,而精神贫乏则很难处理。大学的伟大在于它为这个社会提供了无数排解思想迷途的精神产品,当大学丧失这种功能的时候,大学的荣耀与尊严也就快速贬值。
我所从事的哲学就是这样一门生产精神产品的无用之学。按照传统的说法,哲学就是爱智慧之学,这种描述真的很神奇,它把人类最积极的情感“爱”和最大的美德“智慧”有机地结合起来,这真是很荣耀的事情。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这个说法基本上可以和上帝在创世之初的那句神奇的“要有光”相媲美。遗憾的是,当哲学被任意拆解的时候,哲学的两大本性也随之快速丧失。我曾在很多场合说过,中国最落后不是科技,而是思想文化,而且这种差距对于国家的未来是至关重要的,它甚至事关我们是否还有未来的问题。没有思想的繁荣是另一种贫困,而且,那种繁荣是不可持续的。当一个大学不能为社会建构合理的精神地图的精确坐标的时候,价值观的输出就是一句空话。通俗地讲,大学应该向社会输出正确的真理标准、善恶的区分,美丑的甄别。这些思想的路标界定了个体行为的合理空间,在这个理性的空间内,人的尊严才是现实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思想基准线上,一个好的社会与人生才是可能的。虽然,这些无用之学是换不来面包和啤酒的,但它能让面包与啤酒多一些令人愉悦的味道。因此,无用之学的理想就是拓展人类思想的边疆。
3、思想的品味
苏格拉底曾说: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我很喜欢这个句型,毕竟审视是哲学的常规工作。其实,生活是一个被我们严重误读的概念,在我看来,它包括两个层面:生的层面与活的层面。维系“生”只需物质产品足矣,而“活”本身却是有品味要求的,它需要消费精神产品以维系“活”的格调。从这个意义上说,很多人的一生仅仅是维持生存而已,远未达到活的境界。基于这种现实,思考一下思想品味的话题是有必要的。作为思想的原材料,精神产品是用来安抚灵魂的。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认为,人的灵魂由三部分构成:欲望、勇气与理性。一种好的精神产品应该具有如下功能:节制欲望、提升勇气以及理性,从而塑造灵魂的新结构。我们当下遭遇的现实是:欲望膨胀、勇气与理性萎缩,这是典型的灵魂扭曲症状。我们需要一种思想来陶冶失衡的灵魂,使之恢复到合理状态。这种努力也就是我所谓的思想的品味问题,人的尊严主要是在精神生活里体现的。我们这个时代比较纠结的地方在于,由于思想的缺席,整个社会蔓延着三种思潮:虚无主义、犬儒主义和颓废主义,这三种思潮已经威胁到我们赖以为继的精神大厦。虚无主义是意义普遍缺失的结果,犬儒主义是勇气不足的表现,颓废主义则是理性孱弱的后果。从这个意义上说,捍卫自己的思想品味也恰恰是一种可以身体力行的自救行为。在物质极大丰富的年代,我们更可能遭遇到的是思想危机,克服思想危机的最好办法就是,通过对思想品味的追求树立自己强大的内心,只有内心强大的人才是不可战胜的。假以时日,这种寂寞的坚持会让你的思想高度转换成你未来的长度。要知道任何生活目标都不是被规定的,而是用我们的思想去发现的。反之,在精神产品严重稀缺的时代,良莠不齐的各种观念充斥街巷,审视的缺席,必然带来思想品位的降低,也就无法形成强大的内心,最后必定会影响到心灵对于至善的追求。有什么样的思想品味,就有什么样的人生和社会。
4、美德与责任
对于思想品味的捍卫与追求,无非是想达到一个目标:确立强大的内心,以此,让灵魂与美德发生契合关系。按照古希腊人的传统,我们把公民所应坚守的美德分为四种:智慧、勇敢、正义与节制。一旦四种美德在内心扎根,我们将获得内心的宁静与精神的愉悦,这就是灵魂的安宁。毕竟,幸福就是对于美德的回报,更直白地说,美德即幸福。课堂上,我曾对同学们说:即便按照功利主义模式计算:做一个好人也是划算的!
在思想铁锤的敲打下,人类的思想地图会习惯于用美德作为路标,那么,我们就真正肩负起自己的使命与责任。说到责任,又是一个人类思想地图上晦暗不明的区域。我们经常听到、看到人们用责任做赌注的场景。其实,没有人是可以真正负得起责任的,这与责任的内在结构有关。所谓的责任无非是把行为与事态的结果相联系而做出的一种思想姿态而已。对于过去的事件,结果已经发生我们无法负责;对于当下的事件,一切正在发生,结果尚未显现,我们无责可负;对于未来事件,结果尚未来临,我们无需负责。从这个诡异的循环中,我们发现,责任其实是没有真实指向的,它只是一种没有内容的巧妙托词而已。责任一说之所以千百年来以空集的形式流转,是源于人们内心中对于未来不确定性结果的恐惧。当我们付出当下的恐惧,希望收获未来的一种确定性的承诺,以此完成相互之间的信任契约,即便这份契约是没有真实指称的安慰剂,人类活动还是需要用责任来约束的,至少这是我们可以想到的最不坏的选择。怎样真正实现这种约束的效力呢?我还是愿意相信,当一个人习惯于从精神生活中践行这四种美德,那么就可以最大限度上降低错误的发生以及必要的担当,从而达到了对实际负责任的效果。同时,践行这些美德,也可以最大程度上避免出现哲学家阿伦特所谓的“平庸的罪恶”的诡异局面。
行文至此,也应该及时打住了。当思想、美德与责任被如此紧密地与我们个人的生活联系在一起的时候,一些微弱的光芒开始从暗夜里绽放出来,那些晦暗不明的区域也将再次被思想点亮,这就是我们对于历史和未来的责任。之所以在标题里用最低限度这样的修饰语,是因为在一个对身体比对心灵更加关心的年代,灵魂的苏醒是需要时间的,我们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让思想的光芒从容地飞行一段时间。只有在这个基础上,才会兑现苏格拉底的誓言:让我们永远坚持走向上的路,追求正义和智慧。作为哲学教员,我们必须始终秉承这样的理念:哲学,必须指明我们生活的真理、意义和目的,廓清存在与自由之间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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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26 0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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