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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国外导师对我学术生涯的影响
前天下午码“网虫”的事儿,岔开了,码到自己做博士的第一篇文章去了。我全职上网应该是1999年年底开始的,那时候我到芬兰。之前也有上网,但在国内只局限于发发邮件之类的,此后就是啥都离不开网络了,包括工作和消遣。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基本上没有在实体书店再买过什么书了,去图书馆也很稀少了。专业的文献书籍之类的基本都来自网上阅读,不在单位上网就是在家里上网,除了动手做实验,眼睛睁开的其余时间挂在网上居多,连笔都很少用,除了要签字的时候。就连我最喜欢收集的蒲公英种子都是从网路上得到信息,然后从世界各地的蒲公英fan(扇子)那里网来的,说自己不是网虫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网虫这词儿新鲜吗?其实一点都不新鲜。快一千年前的北宋大文豪苏轼就有网虫的诗歌《和张耒高丽松扇》:“可怜堂堂十八公,老死不入明光宫。万牛不来难自献,裁作团团手中扇。屈身蒙垢君一洗,挂名君家诗集里。犹胜汉宫悲婕妤,网虫不见乘鸾子。”当然此网虫非彼网虫,比如:柳宗元的“网虫依密叶,晓禽栖迥枝”;晁公溯的“宫中千门万户空,兽扉凝尘生网虫”;蔡羽的“谁家纨扇碧,旧画网虫昏”;王衡的“梦回书带飞蝴蝶,坐久经帘堕网虫”…….不过这些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是把苏轼的“网虫不见乘鸾子”改成“网虫犹见乘鸾子”,想像着夏日的夜晚,在塘堤上、坐睡椅中,网啊网扇子,星月之下网出个仙子来……那一定是网网情深。
张耒是谁?也是一位从学于苏轼,擅长诗词的文学家,为苏门四学士之一,为官则受苏辙重爱。有意思的这首诗写的是苏轼唱和张耒的一把来自朝鲜的松木制作的扇子。开头一句,苏轼点题,对这把质地好扇子赞不绝口,可是为它哀婉的心情渗透在字里行间。没有具体查证这首诗究竟出自何年何月,我推测是苏轼借用扇子来抒怀,感叹他和张耒都被贬而仕途坎坷的遭遇吧。看来,做把好扇子也不容易,受尽了委屈。写到这里,开个玩笑,有谁愿意做我的扇子呢?
我觉得我们谈论任何一个科学问题的时候,要有网状思维,虽然很多时候我们依据一个线性思路来分析。古时候讲,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是有道理的。良相之所以为国之良相,是因为能治理好复杂形势下的国家态势,把不利的局面改善成良好的面貌;良医之所以成为良医,是因为能医治好复杂的疑难杂症。国家也好,人也好,看成一个独立的体系,都是极端复杂的网络结构,很多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各个相对独立的组成之间犬牙交错,相互交织在一起,根本就没有强行分开处理的可能,强行分开的结果只能是事态更趋恶化,必须尽可能做到综合协调处理。
国之良相,一定是协调能力极佳的人,而并非是某一个能力特别突出而其它方面的能力有明显的短板,需要协调国家机器的各个部门之间的功能使得其发挥协同作用,任何单一强化的措施或者政令都不可能达到治理好一个国家的目的。因此,面对糟糕国情下的政策一定是多管齐下的复方而不是单一政令的单方。治疗复杂的疑难杂症的良医也是同样的道理,需要在全盘分析的基础上,开出综合性的复方,对整体进行调理或者调和,达到人体内各器官之间协同发挥作用,这是单方无法治疗疑难杂症的根本所在。
网状思维实际上是分层次的,既然谈论学术,我今天就把网状思维的层次伸入到究竟如何培养博士生的层次。一般来说,看一个博士生的潜力大小就是看他或她能否利用导师的平台在导师的指点下独立地完成研究课题的能力。可是,这是一对天生的对立统一体系,一方面博士生需要导师的指点,另一方面又需要博士生自己的独立性。指导多了,事无巨细不行;指导少了放养,肯定也不行。指导和被指导之间,关系处理不好,师生之间矛盾冲突升级就会酿成悲剧,实际的例子在欧美发达国家发生频率并不低,尤其是中国学生和华裔教授之间。当然,几乎没有例外,最终以学生蒙受巨大损失收兵。
那什么样的指点是好的指点呢?仔细想想也说不好,还是以我自己的情况为例来聊聊天吧。我刚进组的时候,导师有三大块工作:1)以桦树和烟草系列研究低温抗性机制;2)以前面博文中提到的软腐菌菌株SCC1和SCC3193研究细菌自身的繁衍规律;3)以模式植物拟南芥为对象,研究植物如何抵抗软腐菌的侵染。导师说,你按自己的意愿选一个领域,然后找个时间一起和我讨论讨论。
这样,过了些天,我就选了第三个并和导师进行了沟通。没有选第一个主要是当时的工作基于生理水平的比较多,分子水平的工作当时在建cDNA文库,因为导师那时候是芬兰科学院院士,科学院给了一大笔经费,但做的人有好几个,博士后博士生有一堆人马。我嫌人太多了,这个方向上博士后就有四个,而且都是纯生物学背景,所以就没有选。
没有选第二个,因为主要对象就是细菌,我觉得有点单一,权衡之后就放弃了。第三个是比较合乎我的天性,和植物打交道,而且又是让植物得病再给植物治病,觉得和人有一定程度的可类比性。在这个方向上,有三个博士后摸爬滚打,而且有一个化学背景的奥地利博士后。我非常看中这一点,觉得如果能和他一起混一混,我们应该合作能整出点小名堂来,混个博士不成问题。后来的工作也确实表明我们之间的合作相得益彰。
和导师讨论确定下了方向以后,具体课题的运行,啥时候来上班下班,啥时候做实验或者休假,他是一律不闻不问,全当我是空气,除了在组会上听听汇报提提建议。导师基本上不再管细节的事情,很自由,但也导致了师生之间的交流机会太少,所以我大约一个季度左右会主动跟他汇报一下工作上有什么进展或者障碍,听听他的看法。应该说导师在我心目中有很快就建立了崇高的威信,最重要的是就是我想做什么实验,无论要花多少钱,要用多少空间,要联系什么人,他都说好好好,你就按照你的想法整去吧。而且他很会鼓励人,我还没开始整,他就说,你肯定没问题,有困难再找我吧。我现在想想,在他手下那几年对我在学术上的独立性确实得到了极大的培养。当然,也因人而异,这里涉及到一个导师如何识别学生的问题,有的人是全然独立不出来的,没有那个基本素质,再怎么培养也培养不出来。
另外一个感触很深的地方,就是导师通过给我修改我的第一篇处女作来提升我的英文写作水平。前后三易其稿,每一次改稿,对我英文写作是一次很大的提升,而且他很有耐心,并不是说我们一定得啥时候脱稿,都是根据我的节奏来。这和美国英国以及国内很多的导师不同,学生出了结果,导师来写文章,以求快速发表免得被同行竞争干掉。等到我在第一篇工作的基础上再撰写第二篇论文的时候,突然就发现了我写作英文论文的水平有了实质性的进步,不再跟以前一样来回拼句子拼段落,写起来比较自然了。我想导师能耐下性子来,让我在他的修改中得到提升,这是我一辈子的财富,谢谢他老人家!
至今记忆犹新,第一篇文章接受后喝香槟庆祝的时候,导师当大家的面说了一番话:一个优秀的博士生不只是发一篇好文章,是能够自己在此课题基础上再发出一篇好文章,我相信你能找到切入点,还能发出好文章。他这席话现在12年时间已经过去,回过头来看两年后我发出的第二篇一作文章,虽然只发在 Plant Journal 上,但这篇论文对第一篇文章做了很好的完整的补充。到目前为止,google scholar 提供的引用次数是263次,以今天的眼光来看,确实也是属于植物疾病抗性领域上乘的学术论文。比较幸运的是,带着这两篇论文外加和他人合作的另外的文章,2007年博士毕业,还真获得了赫尔辛基大学包括动物、植物、微生物各个学科在内的分子生物学领域的唯一的一名优秀博士生荣誉称号,这是我迄今为止在国外的学术生涯中唯一赢得的一次外国人给予的奖励,1000 欧元。
整完博士,我的导师建议我到大牛实验室继续操练博士后生涯,我基于各种原因选择加入到了英国皇家院士 JONATHAN JONES (JJ)的试验室主攻植物疾病抗性领域细胞膜受体信号感受和传导。虽然在JJ的试验室发生了和合作伙伴(现在已经是领域小牛的 Cyril Zipfel)针锋相对的不愉快,但JJ本人自始至终以导师的身份处在中立立场,没有明显或者故意偏袒谁,让我觉得他是值得我称道的导师。完成了一篇PNAS一作和一篇EMBO J 共同一作之后,于2009年3月底离开JJ试验室回到赫尔辛基大学,JJ在告别会上说:“Jing,you will be one of world-leading scientists.”
通常,我们知道老外在说他人客套时候,会用很夸张的词句,乐呵一些可以但当不得真!我在芬兰也好英国也好,待了这么多年,也参加了不少博士生博士后的告别活动。虽然在和JJ平时的交流中,能体会到他对我还是厚爱有加,很大程度上区别于对待组内所有其他博士和博士后,尤其是在发生了我和CZ之间的冲突以后,可听JJ说这句话,我还是相当惊讶的。记得自己还立马当众求证JJ,只是出于礼貌这样说还是确实就这么认为。JJ一愣,很严肃地说我很罕见和他人这样说。我知道,他手下的博士生和博士后过去跟走马灯似的来来往往。
2013年我准备放弃赫尔辛基大学的工作全职加盟西北农林,需要走完申请程序,请JJ帮我写封推荐信。他很快发了过来,还真是写着这么一句话 “Jing will be one of world-leading scientists.”现在变成了有案可查,至少在西北农林的文档里有。不知道各位中还有谁得到过这样的鼓舞人心的导师推荐言语。不过,他说我能产出很多高水平论文,到目前为止,他应该是失望的。当然,我现在从事的研究和JJ的方向大相径庭,可我一直就在说,我是正在引领生命科学领域科学研究新潮流的科学家,难道不是这样吗?
有人会说,你这尽夸大话、吹牛皮不打草稿了,生命科学领域里能抓出一大把一大把一伸手就是一堆的CNS论文的人,就你这个已有的 Publication List 虽然不寒碜但也没法和那些人比啊!请听我说,不同寻常的牛人都是横空出世而来,按照既定模式的正规正矩,按大家都认可的论文成就来判断的是常规意义上的牛人,最好的例子就是我同门师兄CZ。你们可以去看看他到目前的论文成就,从学术文章看是十二分出色的。但是我告诉你,他根本就差我不止一个数量级上玩科学研究的人。他依照现在这个路子走下去,一辈子的学术成就都抵不了经由我手研究好的几个痘痘样本,更不消说我研究的其它更为复杂的疑难杂症了。等到我出品系列复方药物的那天到来,CZ才会明白。
我自己的学术生涯从2000年走到今天,进入到一个相对自由的王国里探索,做到现在能经得起实证并推而广之的实际成就,除了我自己的一些个性化明显的特质,博士导师的指点和博士后导师的鼓励也是让我受益无穷的。谢谢他们二位前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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