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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雅幸福的中学老师

已有 3853 次阅读 2020-12-25 12:25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2020年,终究是个不一般的年度。新冠疫情正在肆虐全球,中国多数地方却可以取下口罩生活。我也有机会,10月2号,与分别43年的部分同学一起,回到曾经就读的罗平县第一中学,拜见我们的焦华麟老师。恩师已经80高龄,耳聪目明,坐立挺直,上楼下楼,健步当当,穿戴谈不上华丽,却十分得体。如果她走在大街上,背后偷拍美女的好事者,肯定会啪啪啪地按动照相机快门。在师生回忆过往的浓烈气氛中,我有些迷糊,穿越回到45年前的峥嵘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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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平县第一中学高25班部分同学,2020年10月2号回到母校,看望恩师焦华麟

(左起:吴兆录、叶金柱、黄礼书、王学华、李苍慧、段凤琼、焦华麟、燕雁、王云珍、白兴兰、刘志菊、张碧良)(段建芳、赵汝璋,未能参与合影)

    我通过乡村小学考试,1973年进入全县最好的中学罗平第一中学。远离家乡,无需做农活,除了睡觉就是读书。半年后,赶超同学,成为年级的学习尖子,还当上班委,与老师的接触多了起来。学生宿舍的三楼,住着部分老师,走廊上,少不了一些居家用品。教导主任庄树宜老师,也住在三楼,因为递交班级作业或者其他材料,往往要上三楼找庄老师。庄老师隔壁那家老师,比较特别,有三个娃娃,很拥挤,但门里门外,用拖把清扫得干干净净,可以说是一尘不染。走廊尽头的光线,到了这老师家门口,就像被镜子反射一样,贼亮贼亮。旁边听老师们的交谈,得知她是焦老师,但是,我没有资格,也不敢,与她说话。

   初中毕业上高中,却不再考试,谁上高中,要班级群众推荐。我学习好,还常把作业给同学抄,第一轮第二轮,名次都在前面几名,第三轮名次却落到中下以后。可能是我给多数老师们留下好印象,或者三轮推荐差异太大,最后,班主任思考再三,把我作为备选名额,写在推荐名单的末尾。我基本没有了上高中的希望,收拾好属于自己的物件,在落日西下的黄昏,翻越高高的白腊山,回老家务农去了。

   过了一些时日,得到通知,我可以去读高中。报道的时候,知道我在高25班,班主任是焦老师。我个头小,两个月的务农,外露的皮肤,都被夏季的烈日晒出黝黑的皱纹,手掌手膀还留下纵横道道疤痕。来上高中,也没有收拾一下,依然灰头土脸。“你就是吴兆录?”我写下名字后,焦老师盯着我问,而后,蹬着跟高三四公分的黑色皮鞋,向我走来。

   随后,我听说,为了我上高中的事情,学校发生了小小的地震。在教师会议上,四川籍的彭忠慈老师拍桌子说“像这样的学生都不能上高中,这个学校不要办了!”不是彭老师多偏爱我,而是一部分名牌大学毕业的老师渴望给喜欢读书的学生上课。抓住我这个例子,老师们对工人阶级办中学的当红风气发泄不满。我能够“转正”上高中,显然是像彭老师、焦老师这样的知识分子老师占了上风。

   后来,我被委以学习委员的重任。那时,学习风气不好,学习委员,也就是帮助老师收发作业,协助做作业很困难的同学按时交作业。当然,我学习努力,成绩也好,就成为一只小小的带头羊,把那些想读书的同学带进书本,带近老师。彭忠慈老师教英语,内容基本是中文标语口号的翻译版,例如“Long long live Chairman Mao”,有点像幼儿园唱儿歌。李朝坤老师教语文。李老师讲课谈不上生动,但句句是知识点,开始,我的座位在中间,不久,我移到第一排。尹质彬老师教数学,孙唯忠老师教化学,李琴芬老师教物理,……。焦老师教生物课,课程内容与家乡的农活有些联系,也就开心地听。

   记得最多的,是焦老师敬职敬责的班主任角色。尽管读书无用的厚厚阴霾,笼罩着我们的日常,接受过高等教育而在罗平任教的老师,骨子里还流淌着认真传授知识的血液。焦老师鼓励喜欢读书的学生,照顾听话但学习有困难的学生,从而震慑和孤立那些有点调皮的学生。于是,我们班,像模像样,整齐向上。当时,有体力,能够干粗活重活的人,无论学生还是老师,都会被器重。焦老师,肯定不是干粗活重活的料。但她亲临现场带头,同学使力,我们班,没有哪个方面落后。团结就是力量的哲理,深深注入我们的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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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平县第一中学的美丽校园

   罗平的冬天,总是寒冷无比。高帮的球鞋暖和,我,只能穿低帮的解放鞋,别提皮鞋、棉袄这些奢侈品。焦老师已经搬迁到学校靠最后面的教师宿舍。有时到焦老师家,见有同学在围着煤炉子烤火。我迟疑了一下,大家让出一条缝,小波(焦老师的儿子)不知从哪里搬来一只小凳子递给我。我没有烤火的习惯,冷了,就蹦跳一会儿,自我取暖。因为常来往,我与小波,还玩得来,戏说我们在农村河边捉鱼、挖黄虫(一种甲虫的幼体)的各种趣事。但从来不会带他离开家。天气暖了,小波提出并得到许可,与我一道去我的家乡阿耶村。

   罗平有座雄伟的白腊山,山的东南是县城所在的宽敞盆地,山的西北是阿耶村所在的腊庄洼子(坝子)。腊庄洼子,自古就是罗平很有名的鱼米之乡,但交通却不方便,县城吃公家饭的人,很少光顾。我把老师的儿子带来家里,是很不简单的一件事。我爷爷郑重叮嘱“这是老师放心你。你要好好读书,好好感恩!”这时,我才明白,焦老师不仅看中我的努力学习,还信任我的做事能力。全身,有一股得到尊重的暖流在涌动。

   我没有什么能力感恩。1977年7月底,完成了高中学习,与要好的老师同学留言告别,又回老家务农去了。


 












     

   金秋时节的一天,小波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家门口,给我带来福音。“我妈说了,今年可以考试上大学。要你到学校去集体复习一下!”说完,就走了。说实在的,也很难,当时集体生产,秋收开始之前,基本是断粮了,留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

   我前去学校,打听情况。焦老师好像没有征求我是否愿意考大学,就对我的复习事宜作了安排。收集了可以得到的课本,我又回家了。白天下地做农活,晚上掌灯熬夜,有时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就被村寨出工的喇叭声唤醒。到了集中复习的那几天,来到学校。没有了住处,住旅馆要好多钱。就在焦老师家的伙房里,拉来凳子,摊开被褥,迷糊几个小时到天亮,悄悄溜到教室。我高一的时候,母亲因病过世,回乡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学习当赤脚医生。能够考大学,我毫不犹豫地选择昆明医学院。焦老师说,云南大学高一个档次,先录取,应该写在第一,昆明医学院,放在第二。

   我被云南大学录取了。学校,村寨,家庭,都高兴。焦老师也高兴,更多的是忙碌。我最长的远途是从阿耶到县城的30华里,怎么去昆明,在昆明怎样读书?焦老师为我操心,操劳。她打听到,往届的学友周平也考上云南大学生物系。在周平她妈妈孔阿姨的安排下,我搭乘一辆运输生猪的货车到了昆明。焦老师的朋友徐秀芳,是云南大学物理系的老师;她的发小陈婉珍,也住在云南大学校园里。她写信给这两位老师,介绍我的情况,还画了个草图告诉我她们的住址。

   在云南大学,我住的宿舍就在这两位老师家的附近。我去拜访他们,得到不少照顾和指点。那种有靠山的得意,油然而生。常言说,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也成了路。我的人生路上,有坎坷,有荆棘,焦老师总是用她瘦弱的肩膀,为我斩荆披棘修桥铺路。

   那是 1982年2月,我第一时间写信给焦老师,说我“留校当老师了!”昨天是学生,今天是老师,平步青云,看似顺理成章。其实,在钦点我留校的王焕校老师眼里,我有天生的刻苦秉性与执着的追求精神。我自己很清楚,这些秉性与精神,不是什么天生的,是中学时代磨砺得到的。

   有身影晃动,唤醒了我。说要到楼下合影,畅谈正酣的同学,陆续站起来,走出去。我再次环顾了焦老师的居室。不宽敞,还分内外两间客厅。沙发后面的墙面,下方是一幅简单的世界地图,上方是一幅精心装裱的红梅傲雪中国画。喔,不是画,是十字绣,仅仅是国画元素。还有好多幅,都是精心装裱的。退休后,焦老师时间多了,一针一线,做了好多十字绣。不时,还参加旅行团,什么欧洲十国游,等等。

   虚掩着的房门,透露出一位十多岁孩子伏案读书的背影。“刚才,大家如此大声,打扰孩子了!”我有点负罪的感觉。

   外间,孙叔叔(焦老师的爱人)一边立身欢送出门的同学们,一边说:“不了不了,你们师生照去。再来玩!”我昨天就来过了。两位老人很是高兴,问寒问暖,还特别关心我那正处在新冠疫情肆虐环境的孩子。

   世纪之交,学校为了改善老师的住房条件,以学校、教师共同承担费用的方式,在运动场的旁边捐资建房。焦老师捐了一套,后来成为房改房。二十多年了,很是陈旧。罗平的发展,日新月异,一些老师搬出去了。二老却一直住在这里。“学校环境,没有社会上的嘈杂,清净。每天看着学生上课上操,朝气蓬勃,自己也变得年轻多了。”孙叔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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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笔者夫妇,有幸与八旬恩师焦华麟(中)合影

   我们在运动场上欢喜拍照的当儿,走过来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手里提着水果蔬菜,两眼看向我们这边。“吴兆录,你认不出我啦?” 呀,认出来了,焦老师的小女儿,当年在学生宿舍三楼走廊里跑来跑去的那个小不点。她说,兄妹们嫌学校住房太陈旧太拥挤,住到外面去了,但常常买菜回来蹭饭吃。孩子们也很喜欢住到学校这边,旧房子里,有大家。

(2020年12月25日 昆明 呈贡 海逸名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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