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疮与心头肉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是我国著名的传统谚语。我国的传统一般都与农业社会有关，春种夏锄秋收冬藏，没有春种就没有秋收，一年之计在于春就是典型的与农业有关的语言。工业就不是如此，读书上学也不是如此，它们的“收获”并不是以年为循环的最小单位。拿读书学习来说，读一天书就有一天的收获，读半天书，也会有半天的收获。春季由于某种原因，没有好好读书，夏天努努力，也可以补上，即使没有完全补上，也就拖一段时间罢了，所以不怎么强调一年之计在于春了。

至于日，那倒仍然是如今人们生活循环的有实际意义的计算单位。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早晨上班（或上学），下午下班（或放学）。如何考虑这一日之计仍然是大家需要面对的问题。也就是说，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老话仍然是很有用的。

人们怎么理解一日之计在于晨呢？看看一般人都是在什么情况下用这句话的就可以知道：人们总是把这句话用来劝人早起，抓紧早晨的工作。对于学生的家长和学校的教师，总是用这句话来勉励学生要早起读书学习。

在人们的观念里，早晨起来读书，效率最高、效果最好。所以，很多学校都非常注意晨读，或者说早自习。

那么，为什么早晨起来读书学习效率高效果好呢？

那是因为经过了一夜的睡眠，解除了疲劳，清晨精神焕发。如果夜里没有睡好，甚至一夜未睡，早晨还能够精神焕发，读书效率还高，效果还好吗？一定不会。夜里睡不好，早晨眼睛都睁不开，哈欠连天，强打精神上学上班，学习和工作的效率一定不高，效果一定不好。睡不好觉，早晨没有食欲，吃不好早饭，上了两节课能量不够了，再上课就是迷迷糊糊。所以，所谓早晨学习和工作的高效是建立在夜里睡好觉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没有夜里的有效睡眠，就没有早晨的精神焕发。这样，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也就是说，如果早晨就精神不好，这一日之计就弄得很糟糕了。

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就要求人们在夜里有好的睡眠。有了好的睡眠，第二天的学习和工作才可能会有高的效率。

一日之计在于晨，在古人那里，这句话在最早是表述为“一日之计在于寅”的。寅时是如今的凌晨3点到5点之间，就算一个中点，凌晨4点就起来工作，真是够辛苦的了。这一方面说明古人的辛劳，劳动生产力的低下，为了生活，不得不如此。但是，也要考虑古人的睡眠，他们也睡得早呢！他们的“黎明即起”，是建筑在“既昏便息”的基础之上的（《朱柏庐治家格言》：“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按照黄河流域中下游春分和秋分前后日出日落的时间（这是一年的平均值），日出差不多是早6时，日落则几乎是晚6时。到晚上七八点钟，就是既昏了。所以，古人黎明即起也好，一日之计在于寅也好，如果是既昏便息，那么仍然有足够的睡眠时间。在平均的意义上，古人比今人起的早也睡得早。这样，我们理解一日之计在于寅，并不是因为古人可以比我们少睡觉。

当然，我们并不相信古人都能够既昏便息，实际上很多人还是被迫在晚上也工作得很晚，特别是为主人服务的下人，他们是非常辛苦的，实际上他们往往短命。

看看我们如今的作息时间，很多家庭，晚上七八点钟恐怕还是晚饭时间，上班的成年人晚上十一点钟能够上床就不错了。成年人在忙家务，恐怕也难以不发出一点声音，让小孩子早早睡着恐怕也难。所以，如今成年人睡眠不足，少年儿童睡眠更不足。

睡眠不足，对第二天的学习和工作会带来极不利的影响。学生的学习是一整天的事情。因为休息了一定的时间，即使早起的时候还略有精神，能够在晨读的时候读进去一点东西，但是到了上午上课，就很难集中精力听讲。学生不能集中精力听讲，是学习中最大的失误，是最吃亏的事情。

中小学生为什么必须到学校上课？就是因为听老师讲课是学生最简捷、效率最高的学习方式。我觉得，现在大家讲教育、讲素质教育、应试教育，什么翻转课堂等等，很是热闹，但是大家对于学生上课认真听讲是效率最高、效果最好的学习方式讲得很少，似乎这样的常识变得不重要了，甚至不存在了。

大中小学生上课，要想集中精力听讲，其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就是学生必须有好的睡眠。

学生的学习是很强的脑力劳动，这种高效的脑力劳动是非常耗费能量的。睡眠，能够清除废物，积聚能量，修复大脑。有了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有足够的精力进行第二天的学习活动。

总是开夜车的学生一般不是好学生。对于学生来说，长期开夜车只是饮鸩止渴。在考试前开夜车复习的学生，其效果只能是暂时糊弄一个好成绩，实际上能够真正记得的东西很少。只有在平时的学习中，深刻理解学习内容，把它变成自己的语言，铭记在大脑中，才是真正地学习。

睡眠良好，不但能够提高学习效率，也是使得身体健康的必要保证。对于少年儿童的健康成长更为重要，因为睡眠是促进青少年生长发育的重要过程。

如今大家睡眠时间不足的原因之一是电子设备带来的娱乐时间的增加。而对于青少年特别是中小学生来说，大量的课外作业使他们疲于“刷题”。高中学生自不必说，就是初中学生，十二三岁的小孩子，上午四节课，下午四节课，已经是疲惫不堪，再加上大量的练习题，常常忙到深夜，真是把他们弄得比成年人还辛苦得多。他们的睡眠是极端缺少的，是极其不利于他们健康成长的。

可是，现在有一些教育工作者却非常教条地信奉“一日之计在于晨”，强迫学生早起晨读或“锻炼”，而不顾学生们的睡眠已经严重不足。

好消息当然是有的。今年，教育部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生睡眠管理工作的通知》。《通知》规定：“小学生每天睡眠时间应达到10小时，初中生应达到9小时，高中生应达到8小时。”，《通知》要求“学校、家庭及有关方面应共同努力，确保中小学生充足睡眠时间。”为此，《通知》还规定了“小学上午上课时间一般不早于8:20，中学一般不早于8:00；学校不得要求学生提前到校参加统一的教育教学活动，……”。

这是一个很好的规定，相信假如大家都遵照执行，中小学生睡眠不足的问题，会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

减少中小学生的课业负担是一个极其极其困难的工作。人们至少已经为此“奋斗”了几十年，然而，学生的课业负担似乎仍然越来越重，中小学生的睡眠时间也似乎越来越少。

原因也很简单，我们考察中小学生学习情况的最终办法，也是被人赞誉为最公平的考试，中考和高考。中考和高考的门数越来越少，学生备考刷题的重要性也越来越显示。谁刷题多，谁就能够在中考和高考中占据领先的位置。谁不花力气刷题，谁就吃亏。在这种情况下，学校的课外作业能少吗？

其实，教育部强调保证中小学生的睡眠时间的规定已经有多次了。我随便一搜就看到了，至少在2008年，教育部就通知，要“保证小学生每天睡眠10小时，初中学生9小时，高中学生8小时”。“小学一、二年级不留书面家庭作业，小学其他年级书面家庭作业控制在60分钟以内；初中各年级不超过90分钟。”

这次的通知名称上就有“进一步加强”的字样，实际上也说明这几乎是“三令五申”了。为什么要三令五申？就是因为前面的令和申在许多人那里没有实行。为什么许多人会没有实行？那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对不实行的人进行制裁，以至于最后没有实行的人太多，而无法制裁。

拿高三提前复习这件事来说，教育部早有规定，不能提前复习。可是有学校提前复习了，没有得到制裁，而且在高考中占了便宜。于是越来越多的学校提前复习，提前的时间越来越早，以至于如今全国的高中几乎都提前一年就停课复习，造成了极大的浪费。几十年了，积重难返，教育部也就是一次次“重申”必须按规定执行罢了。

如今，由于在媒体上宣传大力“双减”即“有效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过重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各地对于教育部的《关于进一步加强中小学生睡眠管理工作的通知》还是不得不制定一些措施，例如不得不规定，“小学上午上课时间一般不早于8:20，中学一般不早于8:00”，这个各地大概是一定要做的，毕竟不能明显与《通知对抗。明显对抗，于“乌纱”不利。

但是对于下一句“学校不得要求学生提前到校参加统一的教育教学活动”，我看各地都最多发一个文，做做官样文章，不大会去认真监督执行的。要求学生七点半就到学校参加早自习仍然是有些中学的规定，因为这似乎是一个两可说法的“擦边球”。毕竟最后考试的分数的重要性是第一位的，大家（学生家长、学校、各地教育部门等）都希望学生能够得到高分，大家也都相信“一日之计在于晨”，分数是看得见的东西。至于学生的睡眠，也就只有多牺牲半个钟点了。眼前的利益最为重要，古诗曰：“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故而恐怕极少有人会认真追究。

眼前疮与心头肉到底孰轻孰重，这个事情值得大家考虑。个人可能急于顾得眼前，各地有关的管理者可不能短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