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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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北京落下了今冬第一场大雪,比去年晚了一些。
今天,晨起推窗,天地缟素,万物沉寂。案头摊开的诗集正停在陈毅元帅《青松》一页,墨色诗句与窗外雪色相映成趣。六十三年前那个同样飘雪的冬天,那位儒将在戎马倥偬间写下“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的铮铮铁句之际,可曾想到这些文字会在新世纪的风雪中,继续叩击后来者的心扉?
今天上午,我去北京某大学参加一个小型学术研讨会,看到雪中的校园宛如一幅水墨。我轻呵白气穿过图书馆前广场,积雪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几株百年油松傲立雪中,枝干间积雪盈寸,虬枝如铁,在北风中微微颤动。松针承雪处自然垂落,却在末梢倔强地上扬——这充满张力的姿态,恰是“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的绝妙写照。我忽然顿悟:松之坚韧,不在对抗而在包容;人之刚毅,不在强硬而在柔韧。这让我想起陈寅恪在《柳如是别传》中评价钱谦益时说的“大节固不可夺,而小节亦不可不矜”。
缓步前行,我目睹两位年轻学者正在雪地里专注拍摄一截断裂的松枝,其中一位拂去断面上的积雪,露出新鲜的年轮,边解说道:“此树历经三十余载寒暑,今日之折,恰似嵇康临刑抚琴——非战之罪,乃时之命也。”我们相视默然,在此情此景下,突然想起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论及的“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的三种境界。松之高洁,不正在于明知可能折断但仍选择挺立?!不正在于“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执着?!
午后雪霁,天光云影共徘徊。推开6层会议室窗户眺望,校园宛如铺开的素笺。只见后勤工人们正在清理主干道积雪,铁锹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清脆悦耳;学子们抱着书本穿行其间,身影在阳光下拖出长长的剪影。这生机勃勃的景象,令人遥想1960年那个严冬——当陈毅在日内瓦会议上直面十六国代表围攻时,当钱学森在西北戈壁带领团队攻坚“两弹一星”时,当焦裕禄在兰考盐碱地里与乡亲们同甘共苦时,支撑他们的,不正是这种“雪压青松挺且直”的精神气节?!
暮色渐浓时,回到居住小区,见社区志愿者们正在为独居老人扫雪。退休多年的李教授执意要自己清理门前积雪,他拄杖而立的身影在雪地里投下一道倔强的轮廓:“我们这代人,哪个不是从风雪里走过来的?”这如醍醐灌顶,让我忽然懂得陈毅诗中“待到雪化时”的深意——高洁从不是孤芳自赏的标榜,而是在艰难时世中依然保持的赤子之心。就像潘光旦在失去右腿后依然拄拐考察少数民族,就像金岳霖在战火中坚持完成《知识论》手稿,就像叶嘉莹九十高龄仍站在讲台吟诵“春花秋月何时了”。
华灯初上,窗外的白雪映着月光,将我的书房映照得恍若白昼。重读《青松》,恍然惊觉这首诗早已超越特定历史语境,成为中华民族精神图谱中的永恒意象。当我们在量化考核与学术评价体系中寻找平衡,在浮躁风气与功利诱惑间保持定力时,那些如雪中青松般坚守学术本真的学者们,正在书写新时代的“青松精神”。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雪化,方显精神之永恒。在这个雪后的夜晚,我们或许更该思考:当风雪来临之际,自己能否成为那株“挺且直”的青松?
参考(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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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14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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