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时候突然从同事许研究员朋友圈里看到一个讣告，上面说他的博士后合作导师王建方研究员已于2023年3月31日因病去世了，享年85岁。

看到这个消息还是挺让我震惊的。王老师自然是我学术上的前辈，但是因为我博士毕业后开始工作就和他就在一个楼里上班，而我自己做研究生的时候也经常见到他去母校山东大学做我们这一辈论文答辩时的评审专家，所以还算是常能见到的，心里总是有很亲切的感觉。

经常请王建方研究员去山东大学参加答辩主要因为我的导师刘家壮教授和他是同学、同行、好朋友。在运筹学这个大领域，我研究生就读的山东大学和中科院数学院这边的关系也一直都很紧密，常邀中科院的研究员去做各种学术交流和论文评审也就是常事了。

大学里的学术交流其实并不多，这一点是我到了中科院之后才深切感觉到的。所以，能请来的专家一般都是这个行当里比较顶尖的，跟更多大学比较而言，来自中科院的研究员几乎个个都有格外出彩的学术，王建方老师就是其中的一个。

尤其是，王老师一直做图论的研究，染色理论一度是他的核心方向，恰好我的硕士论文也选择了List（清单）染色作为题目，更是会不断打印、复印了他的论文来看，常常从中学到很多思路，就更是佩服得不得了。只是我后来转向了管理科学和公共管理的研究，放弃了染色理论。

后来他转向了超图及其在数据库设计中应用的新科研方向，并出版了一本英文的专著。这个题目他曾经在山东大学讲过两次，除了答辩时顺带的一次学术报告外，还有一次是山东大学的周年校庆上。当时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我们这样的年轻学子，他因为来得有点晚了，同在中科院工作的田丰研究员（也是山东大学的毕业生）还特意延长了自己的报告时间以等待王建方老师的到来。

那个时候也不怎么时兴PPT，所以他不断地拉动四块黑板来写下超图理论的要点。看得出来，对于这个他退休前才开辟的新方向，他熟稔在心，写起板书来刷刷的毫无停顿。

我们在大学里读研究生时对于王建方研究员这样的大学者是非常敬仰的，我想主要是因为他们这个级别的学者在大学里出现的次数相对比较少的缘故，因此每次回济南，他总是西装革履、正襟危坐的，可能唯恐太随意了显得心不诚——毕竟是回母校嘛。

王老师科研水平高且不用多说，对于学术的态度也是非常认真的，曾经指出过我一个师兄论文中的错处，很坦率的那种指出。当时我们这群小家伙都看傻了——王老师对这方面的研究是多么熟悉啊，以至于任何问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去。后来我当评审专家参加研究生们的答辩时遇到类似的情况也不客气，有一次答辩就非常坦率地告诉学生，你这个研究思路十年前已经有人提过并发表论文了，怎么——没好好读文献还是查文献时这个内容从眼前溜过去了啊？这样的时候我就会想到王老师。

后来我自己也到了中科院工作，在身边遇到了更多像王老师一样的人，也庆幸自己能够到这里来从事科研，可以像王老师一样认认真真地做点东西，指导一下下一辈更年轻的学子。

在思源楼再见到王老师就觉得他更像是一个老学者了，因为不是出差在外，只是寻常工作的地点，所以人总是会在衣着方面随意一些，加之我工作不多久之后王老师就退休了，所以，比起风华正茂的四五十岁时候也显得年华老去了，和我还在读研究生时他睿智而健壮的样子不一样了。

在思源楼，因为我和他的学生许老师一度在同一个办公室工作，王老师还不时到我们办公室来聊聊天，他应该已经认不出我其实是当年在阶梯教室仰望他的后生小子了，跟我聊些学术轶事也津津乐道，仿佛我们是同辈人一样。

不过我回话的时候他却不时有点愣怔，我这才发现王老师其实有些耳聋了，这才抓紧放大了声音以让他能听到。王老师说到自己刚分配工作到中科院应用数学所的时候，中关村一带还很荒凉，他几乎每周末都要陪着夫人去王府井、西单等繁华之所去逛街，说着说着眼里就有光了，看得出来他回忆起那个艰难而青春的岁月来，内心还是很怀念的。

当然，我们也会谈华罗庚先生，毕竟那个时代他也是华罗庚先生的下属嘛。

中关村一带是中科院的所在，好像有二十多个研究机构在这周边，很多看上去不起眼的老头可能就是中国哪个学科方向的创立者。除了王建方研究员，我也见过几次王元先生，他总是穿着非常朴素的衣服在工作单位和居住来往，走路的时候更多些。

王老师后来就从中关村搬到了回龙观居住，所以到办公室的时候少了一些，我见他也就更少了。曾经在讲坛上纵横捭阖的学者们也会在岁月里逐渐老去啊……

刚才还特意查了一下他的论文，只看了知网，发现有82篇，其中最新的一篇发表于2009年，那时候他已经超过70岁了。我觉得自己到了70岁再发表论文的可能性似乎不大，所以，这是王老师他们这一辈科学家的风范，我们其实是很难模仿的。

当然，他的论文更多是发表在英文学术期刊上，比如Journal of Graph Theory或者Journal of Combinatorial Theory之类，都是国际组合学界和图论界顶级的学术期刊，也是我们当年常翻看复印的主要期刊。

岁月流逝，学术不老！谨以此短文怀念王建方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