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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留痕:王圆箓的道士塔

已有 11089 次阅读 2018-10-17 12:09 |个人分类:新西游记|系统分类:人文社科

  这次去敦煌调研莫高窟,因为不是游客身份,有点便利之处,所以就问了莫高窟的工作人员很多问题,也得到了很多让我感慨的回答。

  按照文人去处必留痕的基本套路,我想就王圆箓的道士塔也说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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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王圆箓:功与过

  丝绸之路是被今天的土耳其人硬性掐断的,当年的名字很吓人,奥斯曼帝国,当然,还有协助他们的突厥,后面这个名字我们耳朵里经常刮过。

  丝绸之路,如此美丽的名字,断的感觉犹如最美丽的丝绸被剪刀剪断,只发出轻微的声音,好像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但是实际上那份难得的华丽与手感再也不会回来了。

  结果是灾难性的,也是挑战性的,主要有两个:

  一是欧洲人,尤其是距离丝绸之路中间位置中东最远的两个带牙字的国家没辙了,只好寻找海上通道,大航海时代从此降临。当我漫步在里斯本的海边时,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大船的雕塑,上面做指挥状的就是恩里克王子,葡萄牙倡导航海的主要组织者和领导者,他本人不会游泳,但是这没有妨碍他向海的热情。随后的西班牙崛起,和葡萄牙将这个世界分为两部分,一国一半,尽管里面有侵略者激情和残虐的成分,但是,其气度和视野绝对是穿越时空的。巴西因为在这一侧,就成了葡萄牙的,其他南美国家在经线的另外一侧,直到今天都在以西班牙语为官方语言。

  达伽马、麦哲伦、哥伦布们就从小小的国家出发,征服世界,有的航海家死在了到达的某个岛屿国家,有的则误以为到达了自己期望的国度,至死不悟。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世界从此从海上也连成了一体,交流成本和陆路比起来,越来越小。

  二是中国的中心开始逐渐由长安以西开始往东南沿海转移,洛阳、开封、杭州、北京,长安逐渐成为废都,而长安以西,就不需要西出阳光,玉门关外了,天水以西就不需要再去探索,不值得再去探究了。而一种极端势力开始逐渐东扩,当我在哈密驻足的时候,知道哈密竟然还有佛教的痕迹,这是在哈密的介绍里要特别强调的,不同宗教间的融合,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在这里竟然还能看到点端倪。

  到了敦煌,哈密稍稍往东一点的丝绸之路重要城市,佛教的痕迹保留得更多一些,佛教为主体的莫高窟整体保留了下来,但是还是害怕,所以藏起了很多佛教的经卷在多个可能的处所,包括今天的莫高窟第17窟里面,也就是王圆箓道士偶然间发现的藏宝洞,也就几平米见方,洞窟稍微高了一点,所以,能当一个小型图书馆使用。

  一藏就是上千年,风沙不断侵蚀和掩埋,水蚀虫侵也在破坏着它的原貌,但是,总算还是展露出历史的真貌来。

  如果没有那个偶然,如果王圆箓没有清理埋没了多半个藏经洞的沙堆,今天我们也会发现藏经洞吗?也许会,也许不会。

  当我们来到博物馆的时候,知道王圆箓发现的经卷里面,存在敦煌的还有358卷一级文物,都是当年社会生活的记载,而据研究人员说,经书倒是都算不得珍贵了,毕竟各种抄录本原就没有遗失,敦煌这里的并非孤本;而现在随着存储介质的日渐发达和搜索能力的强大,这些经书的价值就不怎么大了。

  当然,伯希和和斯坦因买走的在西方形成了敦煌学这一门让中国人痛心疾首的学科方向,虽然这些经卷存留在中国反而不见得形成“敦煌学”。

  从这个意义上说,王圆箓在那一刻的发现,也许评价起来并不容易。在很多艺术作品(比如王潮歌导演的《又见敦煌》)里,王圆箓被描述成一个可怜人形象,大约相当于鲁迅先生笔下那些被现代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麻木国人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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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道士塔

  莫高窟不高的山崖上分布了大量的洞窟,有的是壁画有的是雕塑,最高的一尊佛像有35.5米,第二高的也有26米,后者从2016年开始修复到现在还没有完成,我看到施工牌上写着应该是6月完工的,估计难度比最初预计的还要大些。

  而这不高的山崖下面,就四散分布了一些塔,都是佛塔的模样,我们在少林寺的塔林,在其他的寺庙后面都看到过,三级、五级、七级、九级都有。

  常书鸿先生的墓也在这些塔中间,但是没有做成佛塔的样子,也许是考虑到我们已经进入现代社会,佛塔虽容易让人顿起肃然起敬之感,但是对于常先生的身份不合适。

  诸多佛塔则多为高僧圆寂后的去处,而王圆箓的塔从规制上说,比周边还大一些,我想这也是符合他身份的。

  至少稍微可惜的是,这次被施工的围挡拦住了,我看不到塔基的样子,就拿起手机高高举起拍了一张照片。陪同我们调研的工作人员说所以围起来是因为前段时间被一辆汽车给撞裂了,所以也需要修复。

  我苦笑了一下,其实,敦煌的人物里面,如果说现代是常书鸿先生,古代,也就王圆箓值得记录和怀念一下了。同行的还问到是不是我们的政府拨款修建的王圆箓塔,回答“肯定不是,就是王圆箓的徒弟们建的。”

  作为藏经洞的第17窟就在16窟的入口右手,它所寄居的第16窟是整个莫高窟里面比较大的一个,里面中间佛像的眼睛是王圆箓加上去的黑色琉璃,百年之后依然炯炯有神,该窟的窟主为晚唐高僧洪辩法师,因其俗姓吴,故此窟也叫“吴僧统窟”或“吴和尚窟”。洪辩在吐蕃统治敦煌时期曾总管河西地区的佛教事务,具有重要的影响力。除了香火钱和售卖经卷所得的钱用于修复佛像和笔画外,第16窟外的三层楼也是王圆箓于1906年主持修建的。

  因为巨大和藏经洞的传奇经历,第16-17窟是每个来敦煌的人都必须游历的,否则很那发发思古之幽情,就像最大的35.5米的佛像和最大的卧佛也都是必游的一样。此外,飞天、反弹琵琶壁画所在石窟也是必选项。

  我们如果历数王圆箓对莫高窟的贡献,也许会把他对于很多石窟的修复和重建工作都算上,在那个时代,工作量肯定也是大的不得了。尽管相对于今天的莫高窟修复工程没法相比,但是,人力有限,基本就是王圆箓一个人和他的弟子们在忙活,也就不由而出敬佩之情了。

  王圆箓是个道士,一生未婚,也没有后嗣留下,所以,他的追求和事业,如果算有的话,也就是眼前的石窟了。很多人提到王圆箓会说他的贪婪,为了那么一点钱就把祖宗留下来的财富出卖,但是,想到他把募集或出售所得来的钱财都用于石窟管理,恐怕也就说不出什么来了。吃喝玩乐?购房置地?于王道士其心亦远矣。

  有计算,说王圆箓出售经卷所得只有区区30英镑。按照今天的数目来看,小的可怜,在当年,肯定是一笔巨款了。

  修一座土坯为基础的道士之塔也许都用不上几英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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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多教合一

  道士塔不远处还有几座塔,存身于此的是谁就不知道了,但是,有一个塔尖上却和佛教的风格不同(也许是我无知),因为我看到了圆月弯刀的模样。

  在那个时代,难道,佛道一统之外,伊斯兰教也在进行融合吗?

  也许吧。事实上,我在庐山的时候看到过五教合一的说法,可能把天主教与基督教看成两种了,而释儒道合一就更多见了,释迦牟尼与孔子老子一起端坐的庙宇见过几个,其实都在讲融合与统一吧,而不是对立与冲突。

  如果追根溯源,佛教印度教、基督教天主教(加上犹太教)、伊斯兰教都出现在中东这块小亚细亚的沃土上,佛教南去成了印度的主要教派之一,天主教基督教包括另外一种形式的东正教西行则成为欧洲主要的宗教形式,而伊斯兰教在周边夸张就成了阿拉伯国家和波斯人的主要宗教形式,以往都是同根的,甚至,伊斯兰教的不吃猪肉可能来源于犹太教的禁食猪肉,古代先哲没有后来那么小心眼,都是相互借鉴和补充的,也所以,有说法是孔子老子、释迦牟尼、耶稣大约生活在同一时代,当然,这是集大成的四位大师,而在此之前,宗教的形式已经全盘具备,并各自在拉拢粉丝入伙,形成百家争鸣的状况。

  丝绸之路上的各个宗教的交叉融合就更是必然的结果,西域波斯的拜火教(还记得笑傲江湖的明教和倚天屠龙里的小昭吗,就是它传播到中原并革新后的形式)也是从丝绸之路逐渐传入内地,竟然影响了中国的历史进程,比如,著名的北宋末年的起义将领方腊就是所谓“吃菜事魔”的,非但不吃猪肉,连肉都不吃,纯素食主义者。哈密的宗教建筑东西结合,佛教与伊斯兰教交相辉映,而在丝绸之路更为重要的敦煌,佛教、伊斯兰教、道教儒家当然可以同处一室,道士王圆箓也就可以掌管佛教氛围更浓的莫高窟了。事实上,龙门石窟的卢舍那的鼻子就是典型希腊雕法,和断臂或全臂的各种维纳斯们出于同源。这也是东西融合的一个证据。

  其实,在这些宗教之外,更多世俗的痕迹通过各种途径进入宗教,比如,奉养某窟的某人,他的造像或画像也在某个角落里出现,且明目张胆地展示了自己的存在性。而这些洞窟的开凿,也都是不同的恩主掏钱修建的,并非经过了整体设计和规划。

  所以如果说融合,宗教与世俗的融合在这里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官产学研,还有政府呢?其存在性又如何在石窟里体现呢?当然是最大的那尊佛像,莫高窟里的35.5米大佛和龙门石窟的卢舍那,很多人考证认为就是武则天根据自己的模样让石匠设计开凿出来的,而当时的项目经理竟然就是武则天的面授,被安排出家当住持的薛怀义大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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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存在与废弃

  敦煌的莫高窟以及其他几个石窟为什么能出现?因为丝绸之路,因为宗教传播与融合。

  敦煌的莫高窟以及其他几个石窟为什么能存在?因为宗教残虐的那一面刚好没有在这里体现过多,尽管也有藏经的行为,但是,总算没有如阿富汗的巴米扬大佛那般被炸掉。

  断了丝绸之路,又多了风沙漫天,敦煌,从辉煌古镇而带来了汉人、吐蕃人、阿拉伯人、西域诸国人纷至沓来却最终变成只有风沙而少了行人,莫高窟就这样默默地坚守了数千年的时间,佛教逐渐向东,模样也由妖娆身段变成了宽袍大袖,显得更儒道,而不是佛教原本的样子,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敦煌始终沉默着。

  直到王圆箓发现藏经洞,而那个时代,西方的东方学者们也正准备从中国获得更多资料以研究这个对于他们一度神秘的国度,然后,乱世一国,稳定的盛世到来,发展经济的冲动,各国各地游客们对于这个世界的好奇融合在一起,使得敦煌在读热闹起来,一年里倒有半年游客盈门,乃至于讲解员们不少患上了膝盖积液的毛病——实在是每天爬上爬下地太辛苦了。

  敦煌研究院则从各个角度各个侧面在网络空间和现实中不断重现过去的辉煌,每个不开放的石窟或正在被电子化,或被修复中,而各种对敦煌古卷的研究也成为显学,《敦煌研究》期刊还是CSSCI检索的呢,敦煌显然还将迎来未来更大的关注,而常书鸿先生则埋在石窟对面的漫漫黄沙里,也许内心是欣慰的。

  王圆箓呢?从照片上看那个目光呆滞、老实农民模样,可能还要被不断“哀其不幸”的感慨环绕的道士,不知道如果活到今天,内心里会有怎样的波澜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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