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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之旅——从昆仑到喀喇昆仑 精选

已有 12551 次阅读 2019-11-10 13:56 |个人分类:科学考察|系统分类:科研笔记| 新疆


 

图1. 天路


我第一次认识昆仑山这个名字是从武侠小说中,在各种流派的武侠小说中,昆仑武功都是高深莫测。从昆仑游学归来的江湖人士,无不是武功大涨。没有上过昆仑山,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会武功。于是每当我受到欺负或者是想欺负别人的时候,就会想到昆仑山。而真正萌生去昆仑山的念头却是来自于对青藏高原的古近纪植物区系来源的遐想。

6500万年以前印度板块经过漫长的旅行从南半球来欧亚板块的附近,巨大的印度板块从西藏中部向欧亚板块下面俯冲,开启了波澜壮阔的造山运动,喜马拉雅从海洋升起,成为世界上最高的山脉,与之相伴,亚洲内陆也变成了巨大的荒原。喜马拉雅山脉向东延伸至横断山,向西延伸到昆仑山脉。东边的横断山我们几乎每年都去,相对比较熟悉,而西边的昆仑山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一片空白。

随着先导A项目的深入和第二次青藏高原考察的开展, 越来越多的新生代植物化石被发现和报道,有意思的是许多青藏高原古近纪的植物化石和美国的绿河(Green river)植物群的成分有许多的相似之处,比如我们最近发布的椿榆等类群(图2)。我们根据化石记录推测这些都是通过白令陆桥而来的(Jia et al., 2019, )。这些类群从白令陆桥到达东亚后,又是如何进入青藏高原的?按照现有古地理学知识,从白令陆桥到青藏高原有一条干旱带,从太平洋岸边到青藏横亘着一条干旱带是不适应植物传播的。然而,有研究又表明,当时的塔里木海(古特地斯的一部分)在古近纪有过多次的海侵海退,4100万年才完全退却。当塔里木海海侵的时候,给亚洲中部带来水分供应,滋润着广袤的大地(图3,Bosboom et al., 2014)。对塔里木海海侵海退的事件,进行考察也就成了我的一小目标。当二次科考的古生物考察队启动对新疆喀什和藏北考察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参加了考察队。

图2. 发现于西藏渐新世地层的椿榆化石

图3. 塔里木的古地理图

9月14日经过将近6个多小时多飞行,我抵达了喀什。之前先期到达喀什考察队已经对喀什周边的新生代地层进行了考察,并有若干重要发现,公务繁忙不能参加考察的邓涛老师,还送来一曲水调歌头,表达了对考察的向往和期待:“皓月傍山小,何况出冰峰。边城喀什南望,缥缈暮云空。初渡流沙千里,再越崇崖万米,险道运筹中。待旦聚人马,憧憬沐晨风。莽昆仑,雄阿里,路连通。夜营旷野,星辰摘手近苍穹。遍历湖盆搜豹,细究岩层寻鸟,古海猎鱼龙。等到归来日,步履盼从容”。(http://blog.sciencenet.cn/home.php?mod=space&uid=1243751&do=blog&id=1197818)。

到达喀什的第二天,考察队便向昆仑山进发。车出喀什后沿着塔里木盆地一路向南。第一天的目的地是叶城,途中考察塔里木盆地周边的地层。在阿克陶县附近我们向盆地周边的山脉进发,这里出露一套始新世的地层(图4),在这套地层中堆积了大量的双壳类的化石(图5),我们还找到了沙鱼的牙齿(图6)。如今的塔里木荒漠,4000万年前还是连接着地中海的塔里木海,如今的荒漠也曾经碧水如许,惊涛拍岸,向亚洲内陆输送的水分滋润着亚洲内陆。也许来自北美的椿榆等类群也许就是趁着亚洲内陆还在湿润的时候,从白令陆桥来到了青藏高原的。

图4. 塔里木盆地的始新世海相地层

图5. 在始新世地层中的双壳类化石

图6. 始新世地层中的鲨鱼牙齿

结束了塔里木始新世地层的考察,我们沿着塔里木盆地继续向南,傍晚时分来到了新疆的叶城。叶城因电影《冰山上的来客》那句新娘子来自叶城的而知名,当然叶城还是核桃之乡。叶城是新(疆)(西)藏公路的起点,在零公路处有一个标志,大家纷纷在这个标志处合影留念。而这个横悬在路中央的零特别像镂空的囊,这个镂空的囊放在新藏公路的起始处倒是特别应景(图7)。过了零公里,车辆沿着叶尔羌河始向昆仑山进发,路牌显示到阿里的里程是1041公里(图8)。渐渐地盆地消失在身后,路边的视野变得狭窄了起来,灰黑色的西域砾岩向两堵墙,耸立在道路的两旁(图9)。慢慢的车子爬上了新藏线上的第一个冰雪达坂,海拔3150米的库地达坂。达坂来自于蒙古语,是山顶垭口的意思,多见于新疆和青海等地。新藏线的道路是由武警的交通支队在管理,他们在路边的标牌写着此处山高坡陡,海拔较高,初次上山容易引起耳膜鼓胀,严重者照成耳膜破裂。过了库底达坂,车子驶向一座座更高的山峰,第一个接近5000米的达坂是海拔4969米的赛力亚克达坂。由于途中避让大型车队,耽误了将近4个小时的时间,天色已晚,山中飞起了漫天的雪花(图10),此时要赶到计划中的宿营地“十三里营房”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在一个叫麻扎的地方住宿。

图7. 新藏公里零公里标志

图8. 路标

图9. 西域砾岩


路旁上有几间低矮的临时房子,为过往车辆和在青藏线上的骑行者提供食宿服务(图11)。我们进入一家叫做“优品味”的小店,20多人一下子把小店塞得满满当当,小店顿时生机勃勃,老板忙得团团转,不一会儿功夫,榨菜肉丝,番茄鸡蛋和爆炒莲花白三道菜就端上了桌子(图12)。 “优品味”的床位勉强购安置我们,女生们只有住在房车上,而有一位驾驶员师傅就干脆睡在吉普车的后排。饭后被我们被安排住进 “三人间”, 当老板把我们三人领进房间的时候才发现,所谓的三人间其实就是就是一个大通铺中还有三个空位。近几年随着道路和交通条件的改善,野外工作的住宿条件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重新回到这种大通铺还真有几分亲切,人生也不是时时都有伴着此起彼伏的鼾声中入眠的机会。躺在这大通铺上,不由自主想起了27年前睡大通铺的情景。那是1993年的5月份,结束在墨脱9个月的越冬考察,步行了4天,来到波密住进县政府招待所。县政府招待所是一个大房间,挤挤挨挨放置了20多个床位。徒步4天,又翻了一天的山,到了波密我早已是强弓末弩,草草吃过晚饭便倒头大睡。第二天醒来侧头一看,邻床的哪位怎么有一头长发,床边有一双女式的鞋子。我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晚上我不曾起来过呀,一时睡意全无,赶快起身离去。后来才知道,招待所的床位15元一个,买了票找到空位便可入住。

图10. 傍晚冒雪前进

图11. 路旁食宿店味品优

图12. 在味品优享用大餐

过了麻扎,车辆向昆仑山深处驶去,渐渐地爬上海拔4909米的柯克阿特达坂,崎岖的山路,白雪皑皑的群山,接近5000米的海拔,这就该是西王母该住的地方(图13)。过了这个达坂车辆开始了一段长长的下坡,驾驶员师傅唤醒了沉睡的我,说有个古哨卡你们必须要看一下。这是赛图拉哨卡,哨卡由一排土房子围成的四合院组成。赛图拉哨卡的历史要追溯到清朝年间,民国时候哨所继续在使用。这个哨卡位于通向印度和巴基斯坦的交通要道处,是镇守我国西部边境的重要哨卡(图14)。

图13. 昆仑山雪景


图14. 赛图拉哨卡

图15. 喀喇昆仑

过了赛图拉哨卡,山上的标语提示着,我们已经进入了喀喇昆仑山(图15)。昆仑山起源于帕米尔高原高原,向东延伸至青海和四川,而喀喇昆仑起源阿富汗,从东南延伸到我国境内。塔吉克、中国、巴基斯坦、阿富汗和印度几个国家的边界全都集中在这一山系中。很快我们到达了三十里营房。三十里营房是一个地名,皮山县赛图拉镇的所在地也在这里。这里有解放军驻守,延续了原来赛图拉哨卡的功能。山坡上用的大幅标语写着“训练不怕苦,打战不怕死”(图16),彰显了人民军队保家卫国的决心。车辆驶向卡西瓦达坂,空气凝重了起来。这片白雪皑皑的群山就是阿克塞钦地区。1962年中国政府为了捍卫领土完整,不得不在这里地区进行了一场自卫反击战,不少战士为保家卫国献出自己年轻生命,长眠在这海拔接近5000米的群山中。我们怀着崇敬的心情,瞻仰了康西瓦烈士陵园,祭扫了烈士的英灵(图1718)。在这些烈士中,作战牺牲的78位,1962年以后在高原守卫边疆和参加国防牺牲的有27位,可见高原的环境是多么的严酷。

图16. 喀喇昆仑山上标语

图17 康西瓦烈士陵园

图18. 祭扫英烈

离开烈士陵园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由于有时差的关系天还亮着,汽车又在群山中行驶了大约1个多小时,在夜色中我们来到红柳滩(图19)。过了红柳滩海拔更高了,奇台达坂多海拔到达了5170米(图20,21),红土达坂的海拔有5380米而且有相当长一段路程的平均海拔都在海拔5000米以上(图22)。这是一段无人区,大名鼎鼎的死人沟就在其中。那句流传甚广的江湖传言: “界山(红土)达坂撒过尿,死人沟里睡过觉,班公湖里洗过澡”也都在这段路上。进入西藏境内后湖泊多了起来,在藏言中湖泊被称为措,在这里雪山倒影在措中,秋草印红措边,这里措措联连,措措动人魂魄,这里的景观仿佛是来自另一个星球(图23-27)。这里还是野生动物的乐园,藏羚羊,藏野驴,黑颈鹤随处可见(图28-30)。极致的美景,抵消了高反的不适。

新藏线一路走来,仿佛在传说和历史中穿行,又像在一幅幅壮丽,凄美的画卷中行走。第四天中午,我们来到西藏的阿里的噶尔县,结束了这段天路之旅。

图19. 红柳滩

图20. 奇台达坂

图22. 奇台达坂合影

图22. 海拔5238米的红土达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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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3. 路旁湖泊的随手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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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4. 喀喇昆仑山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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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5. 班公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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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6. 路旁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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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8. 又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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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9. 黑颈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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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9 藏羚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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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0 藏野驴

 

 

 

后记:在新藏路行径中,就想过要把这段经历记录下来。回来之后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耽误一直拖到了今天。这是一段艰难的,愉快的,动人魂魄之旅。在旅行途中,我又一次为选择了这份能够亲近自然的职业而窃窃自喜,由于笔拙未能记录沿途全部美景和感受,有机会,自己去看看吧。

参考文献

Jia, L.,et al., 2019. First fossil record of Cedrelospermum (Ulmaceae) from the Qinghai-Tibetan Plateau: Implications for morphological evolution and biogeography. Journal of Systematics and Evolution 57, 94-104

Bosboom et al., LinkingTarim Basin sea retreat (west China) and Asian aridification in the late Eocene, Basin Research 26:62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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