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东西就要翻资料。工具书，买吧，出奇的贵；不买，就只能到图书馆里去看，偶然想用的时候还是不方便。没辙，就只能到旧货市场去淘便宜的。潘家园儿，东亚最大的旧货市场，旧书废报出奇的多，问问价儿，仍旧是“出奇的贵”，人家那可是要把收来的破烂儿当古董卖出去的啊。普通的旧货市场或路边摊儿就靠谱儿多了。一摞80年代初出版的《文史知识》，人家当烂纸收来的，要卖10块钱，合大约五毛钱一本儿，看摊儿老大看我翻了半天，便一副也懂得些时务的样子说：“便宜卖您啦，这年头儿也没人儿读文史，时下都讲究看这个（一指那地上的《*乳*臀》）！”，我唔唔两声，忽然又看见一本儿“大砖头”——陈嵘的《中国树木分类学》，1953年出的，一千来页。“这本儿多少”，我问。“50！”，“哦”我没再支声儿。“您给多少？”，我摸摸兜儿，摸出兜儿里的唯一一张纸——现钞20大元。“就这些了”，“20啊，卖不了”，“您看这版本”（他跟我讲版本）“我又不收藏版本，再说您这书上好些个分类都过时了”（我的理由也是蛮充分的），“要不您再添点儿”（他松动了），“我就这些”（我遍翻衣袋给他看），“得得，掏钱吧，您那！”......

    吃罢晚饭，到了灯下闲读的时间，翻看20块钱买的“新”书。哦，陈嵘，金陵大学教授，我国植物学的先驱和奠基人，《中国树木分类学》，1937年初版，1953年增补，50多年了，一千来页，黄黄的纸本，果然是沉重厚实。目录翻过，好些个种的分类方法的确过时良久了，但看其各论，仍不失巨著风采！每个物种的描述部分不仅科学细致清楚明白，而且不同于今天工具书的是，陈先生在结束科学描述之后，往往还要在后面，加上一节生动有物、趣味十足的“树木”文化学的描述来。其娓娓道来，如数家珍之势，岂是精彩二字了得。如“紫楠”一树，“产浙江，安徽......据南京父老所述及县志所载：在昔亦曾生长于南京钟山（今总理陵园所在地）后明代建都于此，宫殿及王公府邸，多采是木建之，逐渐致绝迹云；近年总理陵园试行人工栽植，以图重见往昔之林相也”；再如“毛竹”一条，“产浙江、江苏、安徽、江西渚省，故一名江南竹，惟在江北则渐少；此竹罕有开花，如偶一开花，虽经数年亦仅为散点状发生，从无如淡竹传播于全林；出筍最早，在冬间出者曰冬筍，充庖馔绝佳，清明后出者曰春筍，味亦美；此筍出时，或因地面坚硬，或碍于砖石，则无间远近，但遇可出处即穿土而出，犹狸首钻隙无不通透，故有‘猫头竹’或‘狸头竹’之名”，又如珙桐，“本种及其变种具有奇特美丽之花，开花时满树如群鸽栖止，欧美有‘中国鸽子树’（Chinese Dove Tree）之称，自在中国发现以来，欧美植物家园艺家常不惮艰险，深入川鄂内地以求种者”。

    其序云：“中国开化独早，生物学智识亦得之最先，其遥矣虽详不可考，然至周则已灿然可观矣，如于动物有毛物，羽物，鳞物，介物，蠃物之分；植物有草物，膏物，覈物，荚物，丛物之别，不啻为后世生物分类学之滥觞也。诗三百篇所陈鸟兽草木，皆以日常耳闻目见而曲画其形色生态，犹后世生物形态学之所事也；至于尔雅之释草，释木，释鸟，释鱼诸篇，正名辨物，釐然各当，尤为讲求生物者之金科玉律。”

    由此可见，陈嵘先生对于我国古代朴素的植物分类方法是极其看重的。
    至于研究植物到底为了什么，先生认为，“中国植物界之价值，不惟其种类繁夥，而其可供培养者亦綦众，现时世界各国所培养之花木果树，多可寻其本源于中国。......爰将中国已知之树木种类，依自然分科方法，为系统的叙述，每种列举其各项名称，述其形态，记其产地并兼及其效用，重要者并附以图，以冀有能知其名，识其物，更进一步而穷其性状，以为普遍推广培育之，而尽其用焉”。

    噫！先生之志，足令今之惶惶者汗颜！（段煦 文 博物地理 www.bowudili.c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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