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发表于《环球少年地理》2025年7-8月合刊，这里刊载的是未经删改的全文-

风光秀丽的伍德峡湾

8月16日，完成当日最后一次登陆考察，已然是傍晚时分。我们的船自顾自地在伍德峡湾中缓慢行驶，伍德峡湾是斯匹次卑尔根斯岛北部的一条大型峡湾。其主体呈南北向，南部起自与霍特达尔冰原相连的伍德冰川，开口朝向浩瀚的北冰洋，在其西岸还有两个分支，大一点的叫利夫德峡湾，小一点的叫博克峡湾，均以风光秀丽著称，我曾在此前十年间三次途径于此，只可惜，都是匆匆过往，可现在，手头儿上的工作业已结束，峡湾中的雾气也散去了不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观赏这里的山川美景了。山上的积雪经过春、夏两季的消融，已所剩无几，山上又没有植物覆盖，黑褐色与黄褐色的山体裸露在外，把亿万年沉积下来的地层，犹如画卷般在我眼前次第展开。忽然，船头向斜前方一摆，我看到一抹红晕在暗色调的山体上显露出来，啊，是红层！船慢慢向前，红层犹如山间飘舞的红丝带越来越多，有的地方就连整座山体看起来都是红彤彤的。

所谓红层，是一类特殊沉积岩地层，英文叫做Red Bed，李四光先生形象地将其译为“红层”。这种地层通常由陆地河床、湖床和岸边以及低洼潮湿的盆地中形成的沉积物构成。本来这些沉积物在正常的成岩条件下，根据其所含的矿物质会形成不同程度的灰色、褐色或黑色的砂岩、页岩或砾岩。而“红层”形成的时期，人们想象那个时候的气候特别的温热和潮湿（也可能是温热与潮湿交替发生），因地壳中富含铁元素，沉积物中的铁暴露在空气中，在高温与潮湿的环境中会“过度”氧化，就像被锈蚀了一样，形成赤红色的三氧化二铁（赤铁矿），在它的浸染下，同时期的整个地层都变成了赤红色。有这种相似经历的沉积岩层最早在欧洲发现，人们在不列颠群岛、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看到的距今4亿多年的泥盆纪红色地层，称为“老红层”；而在西欧其他地区发现的二叠纪至三叠纪时期形成的红色地层称为“新红层”。打开手头的地质图发现，伍德峡湾两岸出露的山体基本属于泥盆纪地层，眼前的赤壁丹崖自然属于“老红层”，而在4亿多年以前，斯匹次卑尔根斯岛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甚至更远的不列颠群岛（苏格兰）山水相连，后来发生的陆块漂移才将它们逐渐分开，也从另一侧面印证了这里的红层与那些位于西北欧的“亲戚”们如出一辙。

“老红层” 

次日，我们的船来到王湾，这是斯匹次卑尔根岛西侧偏北的一个大峡湾，南岸有全岛最集中的科学考察点——新奥尔松镇，这里也是中国北极黄河站的站址所在，对岸是生态环境优良的自然保护区。下午，我们乘坐冲锋舟首先朝东北海岸的吉塞斯角进发，在接近该海角南侧的一处冰水阶地时，我们远远看到有两条水量充沛的大瀑布从陡峭的阶地上垂挂下来，溅落进大海，激起白色的水花，遂调转船头，准备到瀑布近前看看。还未到跟前，就听到隆隆震耳的击水声，舵手立即收紧了油门儿，以免我们冲入湍急的水帘里面。船慢慢荡到近前，我惊异地发现，瀑布的水流格外清澈，清澈到令人有立即掬起一捧畅饮的冲动。这里的水源无一例外都来自融化的冰川，但眺望瀑布上方，并不能直接看到冰川的前缘。瀑布上方是一大片宽广且高大的冰碛堆，再远，是更加高大的冰碛堆。所谓冰碛堆，是冰川在山谷中流动的时候，像“大刨子”一样把地面上的岩石“拔”起来带走（这被称作“拔蚀作用”）的产物，你可以理解它是冰川这条“超级传送带”卸货的地方。我曾见过数以百计的冰川融水河在通过冰碛堆时会变得混浊不堪，因为冰碛堆里的石头、泥沙混在一起，分选程度很低，冰水流过的时候就把这些泥沙带走了，以至于几乎所有的融水河都犹如一条奔腾的“黄龙”。而这条融水瀑布为何如此清澈呢？为了弄明真相，我们弃舟登岸，来到瀑布的上方的阶地上一看究竟。待登上阶地，看到形成瀑布的河流也十分清澈，翠绿的蕴藻（水绵）在河水中荡漾，我们沿着河流逆流向上，试图到河源处去看一看，哪知道，走着走着，河流竟然“没了”！我们看到，在河流的消失处，水是从砂石中渗出来的，再看看正前方，仍旧是高大的冰碛堆，冰川前缘还在遥远的云雾深处藏着。哦，原来是这条冰川在不久以前退缩至内陆山谷中了，细小的尘埃和砂石早已被水流冲进大海，而堵在冰川前缘的堆积物又非常的疏松，无形中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大“过滤器”，把流经其中的融水过滤得十分清亮，而四周又是基岩坚硬的冰川槽谷，只有眼前一个开口，水没地方去，只能在经过透水层后又重新流出地面，在低洼处汇聚成河，于阶地尽头形成了两道入海的清澈瀑布，蔚为奇观。

冰川融水瀑布

瀑布上方清澈的融水河

清亮的融水从地下渗透出来

透水的大冰碛堆

完成吉塞斯角的考察，继续登舟向峡湾深处进发，试图接近该地区规模庞大的现代极地冰川——布隆斯特兰德·哈姆纳冰川。还未接近冰川，就感觉到四周的水面上泛起一重潮湿的雾气，而越接近冰川前缘，不仅雾气变成了浓稠的“豆汤”，气温也在迅速降低，大家不禁缩成一团。我担心经过一整天的野外工作，船员们体力下降，在这样低温且潮湿的环境中极有可能会生病，便示意舵手返航，谁知在撤离的路途中，我又看到一座“奇观”——一座驮满蓝冰的“羊背石”。羊背石，顾名思义，就是像山羊的脊背那样，呈长条形，表面浑圆光滑的巨大石条，它一般存在于大型冰川的底部，是冰川对山谷基床侵蚀的结果。在其形成阶段，它都被严严实实地盖在冰川的下面，只有遇到气候变化，冰川退缩或消失，才能光秃秃地显露出来，而眼前这块驮满蓝冰的石头正处于即将出露还未完全出露的阶段，这样的情况仅能维持一个消融季。我看到，蓝冰的下部，是粘连着大量砂石的冰川底，正是这些坚硬的内容物，在又重又厚的冰体裹挟下，长年累月从基岩上经过，将其中坚硬的部分打磨得光滑而平坦。（博物地理 段煦 文/摄影）

背负蓝冰的羊背石

冰川前缘刚刚出露的基底岩石，待上面的冰雪融尽，它也会完全出露

载我们勇闯极地冰海的斯德哥尔摩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