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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农村,转眼已是四十多个春秋。
八十年代初,我们那群从田间地头爬出来的孩子,靠一场高考挣脱土地的束缚,并非易事。每个人的来路,都够写一部长篇。毕业那年,校团委嘱我执笔写倡议书,号召同窗往山里去、往湖乡去教书。我交了稿,自己也傻气地报了名。父亲闻讯,千里迢迢赶到学校“救火”。他说,咱家祖坟冒青烟,全村就出了你一个大学生,老少爷们都巴望着你在城里出息,光耀门楣。你倒好,当逃兵往回跑,这是人生的“复辟”!骂得我哑口无言。好在彼时大学生尚是“天之骄子”,紧俏得很,最终同窗最不济的,也去了县一中执教。
九十年代,南风骤起,乡镇企业如雨后秧苗。我业余琢磨些小化工技术,也帮人致富了几回,心里便痒,想回乡办厂。与父亲商议,又遭一顿训。他当了一辈子村干部,六七十年代带头办磨坊、轧棉花、加工粉条,什么副业都试过,却没真赚着钱。他总结道:你回来搞化工厂,纯属瞎折腾。后来眼见不少村办厂子倒了,我倒暗自感激父亲当年泼的那盆冷水。
有段时间,央视《金土地》《致富经》之类节目,我常看。荧幕里人家种瓜得瓜、养蟹生财,轻易仿佛拾芥。我又动了包地的心思。电话里与母亲一提,反被她数落:祖祖辈辈,谁靠种地发过大财?村里人撂荒跑进城,买房落户,莫非都是傻的?我握着听筒,半腔热忱凉了下来。是了,他们不傻,那我回去,我傻。
前些年,老家村口有个几十亩的大水塘,临着国道,终日车马喧嚣。我盘算:承包下来,养鱼,搞农家乐,年入二三十万岂不如探囊取物?与老家的三弟商量,他笑我天真。说上一轮承包的,是县里工作的同乡,鱼塘被人下了药,一池鳜鱼翻白,赔了几十万,灰溜溜走了。“哥,村里人,不好惹。”他说。
今春,有朋友在城郊置了处别墅,在朋友圈晒他的别墅美景照片,热情邀我去品田园之趣。说他日退休,可结伴归乡,抱团养老。住别墅,吸鲜气,吃自种菜,颐养天年。我未被说动,只趁机去蹭住几日,体验一番。心里暗笑:这帮老家伙,想得忒天真了。邀我退休回乡置业?骗我,没门。
四十多年间,诱我返乡的明谋暗计,层出不穷,皆被我一一识破,瓦解于无形。乡村似一张温情的网,总在远处摇曳;而我,早已是岸上的看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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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12-12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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