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归零

交还实验室钥匙

将论文草稿折成纸飞机

射向远方的故乡

四十年，教弟子分辨

龙胆与断肠草

如今该我在老家菜园

混淆韭菜与野草

退休证是张欠条

欠春天四十年故乡债

现在连本带息

用关节炎偿还

生命回归故乡

老家小院的清晨打太极

招式比职称评定柔软

鸡鸣声比上课铃

更懂平仄

揣赭色小本本

像棵退休的稗子

终于敢在农药瓶边打盹

四十年的试管与分子式

一锹埋进茄子地

让它们同蚯蚓答辩去吧

村里的狗摇尾问：

老先生可分得清

麦苗与韭菜？

递过刚挖的土豆

喏，这才是真理

比教学大纲更圆

比论文更沾泥

与侄子上山采蘑菇

默念毒鹅膏化学成分

蘑菇在脚边开会

那朵毒菌晃脑袋：

老先生，课本缺了这页

慌忙倒出知识晾晒

才想起田野的说明书

不用拉丁文

小院开着咨询——

治孩子算术题

治玉米黄疸病

治我好为人师的职业病

主要负责把一生化学

都调成蘸酱

鸡替我司晨

蜗牛在教案上涂鸦

邻家孙子跑来，指指苦瓜：

尝尝，比人生甜点

再指菊花茶：

看，沉淀反应

狗替我迎客

邻居说它像方程式

追自己尾巴的未知数

泡新茶答：不对

它在教夕阳摇尾巴

掉进粗陶碗里

月光查房时

数偷吃番茄的星星

听见土地爷说：

老先生，终于学会

把一生过成

一味甘草

甜中带涩，专治

乡愁顽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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