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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4月23日是“世界读书日”。老实说,我是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个节日。几天前,《齐鲁晚报》吉祥先生请我写一篇“我与书”为主题的文章。我思考之后,感觉虽有话说但说不好,毕竟我这理工男读的书不多,天天面对的都是papers而不是books。吉祥先生夸赞我,说从我的很多文章看,我对文字的感觉和人文素养肯定是大量阅读读出来的。他的这一夸赞倒激发了我要老实交待一下。
书分“正书”和“杂书”,正如事分“正事”和“杂事”。我读中学时,老师就是这么分的,他们把课本和与课本相关的辅导书称为“正书”,除此以外的书都是“杂书”。按此分类,若以本数计,我真正整本读完的“杂书”,实在是屈指可数。我就像一位只好主食的严重偏食者,“杂书”即使摆在眼前,我也充其量只是“尝尝鲜”。
我上小学时是没有什么“杂书”可读的。那时在农村,别说一本“杂书”,就是一张废纸都很难找到,连擦屁股——我们那旮旯叫刮屁股——用的都是树枝、竹片或稻草。大约在四年级时,我在全公社语数联考中取得佳绩,获得的奖品是一本《雷锋日记》,这是我接触的第一本也是小学阶段读过的唯一一本“杂书”。
我上初中时正值刚恢复高考不久,升学成为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学校里,特别是课堂上,是绝对不容“杂书”的,“杂书”一旦被老师发现,一律没收。记得有个同学一天深夜猫在被窝里用手电看“杂书”,结果被巡查的教导主任发现。第二天,校长即在全校大会上严厉批评:“这样的学生绝对不会有出息!”这个同学后来初中一毕业便跟他老爸修地球去了,说明校长还是很有眼光的。
我到县城读高中后,看到有同学坐在大街上有滋有味地花钱看连环画之类的“杂书”,便以为城里学校或许是准许学生看“杂书”的。我正跃跃欲试时,校长在一天早操后的例行集会上向我们郑重宣布:坚决不许看“杂书”。校长苦口婆心地说,“杂书”会把人心搞杂,是高考的大敌。“杂书”原来也似过街老鼠,所所学校都在喊“打”。
但严“打”之下,课堂上特别是自习课上仍偶见同学在“正书”的掩护下看“杂书”。悲催的是,他们即使能逃过讲台上一心只讲“正书”的老师的视线,也逃不过教室窗户边或门缝后一身“正”气的教导主任那双眼睛。我在初中时就领教过教导主任的“正”,一见到甚至一想到教导主任我便会不由自主地两腿发抖。我上高中后,能够心无旁骛地读“正书”,除了有“跳出农门”的崇高理想,还要归功于我对教导主任的无比畏惧。
教育就是养成习惯。从我的经历看,习惯的养成离不开严厉管束和严格训练。训练的最高境界是“呆若木鸡”。人,一旦被训成“呆若木鸡”,便德才兼备了,正如训鸡大师纪渻子所言:“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者,反走矣。”得益于小学没有“杂书”看、中学不准看“杂书”,我不仅成了一位爱读“正书”的好学生,更重要的是养成了一种见到“杂书”就呆若木鸡的好习惯。
相对于中学,大学自由多了。但我读大学时,即使坐在图书馆眼花缭乱的“杂书”堆里,也是在啃“正书”。我对“杂书”的态度——有如柳下惠对无衣无家女子。在我看来,“杂书”理当“无衣无家”,偶尔抱抱她们,也当坐怀不乱。我的“正书”是物理,真正的读其实是做——反复推公式、大量做习题。当我仗着题海战术取得节节胜利时,悟出一个道理:人生就像做习题,你只有做了大量不考的习题,才能通过少许生死攸关的考试。
我有一位要好的同寝室同学酷爱读《射雕英雄传》之类的“杂书”,他看我对“正书”如此走火入魔,便“点化”我:对付考试何必只读“正书”?他秘传我一个取胜“法宝”——考试前找老师探口风。“老师,这个地方读不懂,比‘九阴真经’还难读啊!”老师若说“读不懂也要读哦”,那就是必考无疑!老师若说“读不懂就先放放吧”,那就放心放下。但直到大学毕业,同学的“点化”并没能转化我。
大学毕业分配工作,我被发配到我那县城,而同学则留在省城。一心只读“正书”的没有取得爱读“杂书”的那样的成就或功效,而爱读“杂书”的显然比一心只读“正书”的看起来要幸福或轻松,每每想到此,便不禁莞尔一笑。或许就像鸡性一旦养成早出晚归就成了规定动作,我在后来读研读博时,尽管有时也回想同学的“点化”并联想活生生的现实,但我依然是每天都在重复着规定动作。我即使在不读“正书”时,也很少读“杂书”,哪怕只是为了消遣。
不管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养成,我感觉自己成了典型的“一根筋”脑袋——脑袋里只有串行算法,没有并行算法,完全不具备一心二用或多用的能力。这样的脑袋注定了在从事学业和学问这样的所谓“正事”时,是很难容纳一本“杂书”的。我想特别申明的是,我很难容纳“杂书”但我不讨厌“杂书”,我自己很少看“杂书”,但我并不像我的中学老师那样不许我的学生看“杂书”,学生即使在我的课堂上看“杂书”,我也是视而不见的。
最近几年,不知是不是人到中年“大局已定”的缘故,我不由自主地读了很多“杂书”,包括《老子》、《庄子》等难读之“杂书”,深有相见恨晚之感。但老实说,我几乎没有把一本“杂书”认真读完的。我读“杂书”每每读到着迷时,便鬼使神差般有误了“正书”的负罪感,所以我读“杂书”,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是浅阅读或碎片式阅读。我认为这样也很好,毕竟,“正书”就像相伴终生的爱人,再怎么读都不过分,而“杂书”充其量是朋友,既是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作为老师,我时常思考这样的问题:学生和专业人士要不要读“杂书”?如何平衡“正书”和“杂书”?有人说,读书就像吃饭,五谷杂粮都要吃,食谱要尽量宽,偏食对身体不好。历史上,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的选择度其实是同步的,从前两者都没有太多的选择,但并不见得前人的身体和思想比现代人糟糕,所以我认为这种“宽谱”观点并不完全有道理。要不要读“杂书”,要不要多读“杂书”,在我看来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不要读有毒、有害的“杂书”,正如不要吃有毒、有害的食品。
(发表于《齐鲁晚报》2014-4-23第A1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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