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谷花房分享 http://blog.sciencenet.cn/u/zhangzizhang 张欣,或称子张,山东人,浙江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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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子张世纪诗选》的通信

已有 4001 次阅读 2009-3-23 22:06 |个人分类:生活:蜗牛船|系统分类:生活其它

                  盛海耕致子张

子张兄:

20051118日晚上,在海宁,你曾赠我你的大作《子张世纪诗选》。我当即大体浏览了一遍。次日上午,你、我、克敌三人去徐志摩故居的路上,我曾对你说:“你的诗我喜欢,有诗味。回杭州后再细读。”转眼间,一年多过去了,到今天我才把你这本书读完,真是抱歉得很。

这次重读,海宁初读时的印象没有变:你的诗有诗味,你有诗才。以前,我只知道你是学者,现在我才知道你还是位诗人——真正的诗人,不是如今市面上成群结队、挤来拥去、不知诗为何物、自以为是诗人的“诗人”。翻开你的诗集,优美隽永的诗句、巧妙传神的比喻,多如夏日雨后莲叶上的水珠。你这样咏“巴金近照”上的手杖:“薄暮的天色像一方古砚/梦想却展开一片纯蓝——/在黄昏和清晨衔接的地带/手杖化生为一叶渡船”(《手杖》)你这样写冰心其人其文:“如春水漫上解冻的湖岸/星光给小孩子拓出空间/……斑驳的书桌不收藏黄金/文章和稿费都送给别人/苍老的时间也觉得羞愧/面对一颗没有皱纹的心”(《意志的风景——赠冰心先生》)你这样评价萧红的一生:“虽是早谢的花朵也应知足/因为你曾经美丽地开过……”(《萧红墓志铭》)你这样描绘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吕剑:“登高:远望是泰山的松影/听潮:不息是黄河的呼啸”(剑行——寄诗人吕剑)……真所谓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然而,我这封信,并不打算全面谈论你的诗,我只想以你的诗为例,和你讨论以下两个问题:

(一)               怎样把诗写得精练些、再精练些?

你的诗,有篇幅略长的,有篇幅短小的。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你的短诗。例如,《城市与高粱》:

 

在城市的角落

堆放垃圾的地方

绿绿地长出一棵

红红的高粱

 

流浪汉的睡袍

爆发户的余唾

暴露着城市的肮脏

 

俊美的高粱生长又生长

寻找着心中的太阳

 

这红高粱的形象是多么鲜明,多么可爱!你用诗的意境,表现着老舍先生早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通过长篇小说《骆驼祥子》提出的重大问题:青年农民进城以后的命运。不同的是,老舍笔下那棵红高粱被城市的污泥浊水彻底毁掉了,你笔下这棵红高粱却“生长又生长”,大有希望,因为社会毕竟在进步。这就是说,几十万字的《骆驼祥子》和68个字的《城市与高粱》,各有各的存在价值。长的不嫌其长,短的不嫌其短,因为都写得好。如果你象当今许多无知的“诗人”一样,以为涂抹的篇幅越长,涂抹者的才气越足,把这首诗东拉西扯成几十行,甚至上百行,那还有谁要读呢?去读小说不是有味得多吗?诗要有“味”,精练是必须讲究的,"精练"的诗一般说来应该是“短小”的诗。不精练,太罗嗦,是“五四”以来新诗的“老大难”问题,有些先行者作过可贵的努力,取得了良好的成绩。闻一多先生诗集《死水》里的诗,是短小精练的典范。公刘诗集《在北方》里那些八行诗,曾引起郭小川的浓厚兴趣。前几年,河北诗人浪波出过诗集《神游》,收兰诗200多首,全是八行体,且写得很好,可称之为新诗中的律诗。郭沫若先生早在1936年就说过:“长短是大可成为问题的。一般的说来,好的诗是短的诗。”你何妨继续努力,写出更多短小精练的好诗来呢?

(二)怎样把诗写得既明白易懂,又韵味无穷,耐读耐品?      

有许多诗,明白易懂是明白易懂了,可过于“一目了然”,没有诗意。“我戴着草帽在街上走,碰到一只猫又一只狗。”徐志摩说这不是诗。的确不是诗,它太“一览无余”了。有许多诗,故作高深,玄之又玄,以艰深文浅陋,吓唬老百姓。这更坏。好诗应该是这样一座园林:入口处既非乱石成堆,荆棘塞途,使游客望而生畏,裹足不前;进门后又非杂草丛生,白地一片,令游人大失所望,废然而返。它既能让人从容愉快地进去,进去后,又能让人流连忘返,觉得不虚此行,且有兴致未尽,何当再游之感。读你的一些优秀的短诗,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在《友情》里写道:

 

你常常忽略了它的存在

又常感谢它亲切的了闪耀

正如悬挂着的一盏小灯

快乐时刻总是看不到……

 

你写出了人类的一种通病、人性的一种弱点:处于顺境的人,(例如做官了、发财了、考入大学了、评上教授了、脱离险境了、病体康复了……总之是“事业有成”、身在福中了),容易淡忘友情。要等到他(她)又倒霉了,落难了,他这才重又记起他(她)的朋友,希望得到朋友的同情和帮助。《友情》和《城市与高粱》一样,并不难懂,可诗情丰富,经得起捕捞。它们显示着社会批判的思想锋芒,诗语温婉而发人深醒。

诗要耐读,语言很重要。鲁迅认为文学的语言应在“做”与“不做”之间。太做流于雕琢,太不做失之粗糙。你的写得成功的诗,语言是“做”的,但“做”得有度,恰如其分,既不粗糙得淡而无味,也不雕琢得晦涩无味。例如,《读《旧信重温》》:

 

在温暖的友情的柔光里

蒙尘的岁月正重新燃烧

摇曳在语言深处的炉火

悄悄把黄昏的丛林照耀

 

是多么晦涩荒寒的年代

激扬的心啊曾彼此寻找

当清越的钟声敲落长夜

思想的太阳已升得很高

 

我不知道《旧信重温》是公开出版的一本书,还是私人装订的一本通信集,但“重温旧信”的经验,大概许多人都有。此诗所写,看来是一位经历过“荒寒年代”的中年人或老年人重读青年时代朋友来信而引起的种种感受:温馨,苦涩,感念,感慨……。此诗情思深沉,意象繁丽,意境深邃,从诗情到诗艺,都有一种成熟的美。而这一切,皆由你的风格独具的、在“做”与“不做”之间的语言传出。

你是个谦和诚厚、有主见、不张扬的人。你又用功,善于取人之长以充实自己。你不象近二十年来多如牛虻蚊子的“××诗人”那样,写不出一句象样的诗,却目空一切。你从闻一多、徐志摩、艾青那里汲取了丰富的艺术营养。你的诗与闻先生的诗血缘尤近。然而,你的诗是你的创造,打着鲜明的“子张”印记。

你的诗当然并非每首都好。你如果想在新诗创作上取得更理想的成绩,我有三点建议,你不妨听一听,想一想:一、远离晦涩。二、力求精短。三、看重押韵。

                                          

                                                   海耕

2007.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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