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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巷子,已经消失了二十多年。巷子还在的时候,相机还没有普及。相机普及的时候,巷子已经不在了。只能从记忆的深处,去挖掘巷子的光影。
巷子自古就有,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名字叫做南门巷。巷子的尽头,连着袁河的码头。袁河,是新余人民的母亲河。又称芦水,发源于江西省武功山,全长110多公里,流域面积约776平方公里。经江西省萍乡市芦溪县向东奔流,流经宜春、分宜、新余,樟树市昌傅镇,新干县三湖镇,最后在樟树市区注入赣江,为赣江水系。
记得巷子是青条石铺设的,在雨中泛着青光,就像戴望舒的《雨巷》中描述的一样,行人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在巷子里或紧或慢地走着,或是走亲访友,或是去码头乘船远行,或者只是彷徨又彷徨!
在交通工具匮乏的时代,新余的老百姓大多通过南门巷,再从码头乘船前往外面的世界,但那时候的世界很小,没什么人想出去看看,只是在人来人往中,上演着不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的外婆在这条巷子住了一辈子,我的母亲就诞生在这条巷子上。
母亲是在1943年农历九月出生的,所以母亲曾用名“九莲”。母亲本来是家中老二,可是因为姐姐去世的早,所以又成了老大。在她后面,还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那时候新余县还处于抗战时期,听外婆讲过,日本鬼子竟然也来过这个小城,不过那时候日本鬼子已经处于强弩之末,已是惶惶不可终日,逃到新余来只是逃窜路过而已,没有发生大规模战斗。
春天,在南门巷码头岸边,可以看对岸三角洲上垂柳依依,绿意朦胧,袁河水从远处的烟波浩渺中奔流而来,顿生壮阔之美。风平浪静的时候,让人感觉春风浩荡,心旷神怡。但是一到汛期,河水迅速上涨,淹没岸边所有的庄稼和房屋,河水泛着漩涡,夹杂着顺流而下的各种草木枯枝,甚至还有死猪死鸡,袁河变得非常浑浊狰狞。
外婆说过,我外公水性很好,经常畅游袁河,而且还有一个传说,在袁河岸边的魁星阁下,有一个岩洞淹没在袁河水中,我外公曾经游进去探过险,不知道是否发现过什么?后来再没有人去考证过。
外公是当时新余县城有名的木匠,巷子里很多房子都是他亲手建造的,非常结实。记忆中的这些老房子,瓦是灰黑色的,屋顶还有几块明瓦,一束束光柱从中穿透下来,把本来就不太敞亮的房间照亮。每天的清晨,当阳光洒满巷子的各个角落,巷子在阳光中就苏醒过来,灰色的屋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自古以来,南门巷就是新余这个小城的交通要道,所以这里的商业比较发达,非常热闹。巷子两旁的老房子,木板墙是活动的,可以拆下来开店铺。
南门巷上住着很多户人家,一代代下来估计有百年以上的邻里史了,每家每户都很熟悉。有一位简得叔叔,和蔼可亲,总是喜欢把我们孩子们举起来;住在外婆对面的扯西大娘,胖胖的身材,说话大嗓门,但是传起闲话来却是咬耳朵根子小心翼翼。隔壁的胡才大爷,穿着灰色的褂子,梳着小分头,浑身上下整洁利落,永远都是很精明强干的样子。他就在家门口摆摊算卦,似乎算得还是比较准吧,经过的路人还真有不少光顾他的摊子。在解放前,胡才赚了一些钱,不知道何种原因,竟然一辈子没有结婚。解放后不让算命了,胡才也就没什么可干的职业了,只好吃老本,日子过得不好也不坏。他对邻居的孩子们倒十分友善,孩子们也经常到他家玩,听他讲过去的故事,讲到得意的时候,他拿出几个私藏的袁大头,在孩子们面前一个个吹一下,放到孩子们耳边听回声,引得孩子们一阵阵惊呼。在外婆家斜对过,是一栋三层的小洋楼,红砖洋瓦,在这一片青瓦木墙的老房子中间显得鹤立鸡群。听外婆讲过,这家人受过教育,比较有钱,一般也不跟周围邻居打交道,但无人知晓他们为什么住在南门巷。
经常有走街串巷的盲人来南门巷表演节目,土话叫做“瞎子戏”。每当他到来,巷子里的人们就会围拢过来,听他拉着二胡,摇头晃脑唱戏。外婆是文盲,“瞎子戏”是她最爱,听到动情处竟然会流下泪来。母亲的童年就是在这条巷子度过的,虽然生逢乱世,但是靠外公的木匠手艺,一家六口人的生活还过得下去。
天有不测风云,到了1959年,外公因病突然去世了,也没给家里留下什么钱,这一下,一家的天塌了!
外婆年过半百,没有收入。母亲16岁,还在读书,最小的弟弟才6岁。在外公出殡当天,南门巷的邻居们一起帮忙把外公安葬了。大家议论纷纷,这家人以后怎么过日子啊?人们可怜这家人,但又不知道怎么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外婆是一位非常坚强的女人,外公去世后,她没有再流眼泪,也没有向别人乞求任何帮助,而是坚强地把这个家独自撑了起来,把四个孩子艰难地拉扯大。而我的母亲,因为是老大,就帮助外婆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由于整个国家经济困难,外婆家几乎断掉了经济来源。但是母亲和外婆一起,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这个家。没有钱买菜,就自己开荒种点菜,或者到菜市场捡别人不要的剩菜;没有柴火烧,就到袁河边上木排上削树皮晒干烧;没有衣服穿,就互相换着穿,大的穿不了给小的穿;没有零钱用,就出去做些力所能及的小工,赚点零钱用。生活就这样艰难地维持下来。
1960年夏天,母亲初中毕业了。虽然家务繁忙,但是母亲的学习成绩非常好,连班主任都认为母亲是读大学的好苗子,应该接着读高中。但是母亲没有接受班主任好心的规劝,放弃了高中的学习,毅然报考了江西水产学校这所中专,因为当时国家水产人才急缺,所以这所学校是免费供读的,母亲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这所学校,后来又靠自己努力找到了工作。
虽然家里非常困难,但是外婆非常支持孩子们读书,因为她在旧社会没有接受任何教育,是文盲,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也和自己一样,没有知识,没有工作。母亲参加工作后,经常给家里寄钱,帮助弟弟妹妹们完成学业,并陆续走上了工作岗位。
我出生之后,母亲经常带我回南门巷。等我上学后,因为父母工作非常繁忙,就常常把我放到外婆家吃住。在南门巷,我结识了一大批儿时玩伴,除了表哥表弟表妹们之外,我至今还清晰记得那些小伙伴的小名:聪明伶俐的文文,胖得成举重运动员的蠢蠢,一块下军棋的海军等等,可惜巷子拆迁之后,很多人已经失去了联系。
跟现在的孩子相比,其实那时候的小孩子手头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小城巷子的孩子们玩什么呢?我记得比较有特色的是:用蜘蛛网粘知了,然后用炭火烤着吃,非常香;到河边菜地抓几只金龟子,用绳子拴着飞,飞累了,喂它们吃点西瓜皮;到河边玩沙子,那时的河边堆满了捞沙船捞起的沙子,堆成了小山一般高,孩子们就在里面挖洞,建桥;还有一类现在基本绝迹了,就是收集香烟包装纸,按照不同的牌子分成三六九等,然后在地上用手扇着玩,谁把谁的扇翻了个就赚到手了,那时的孩子们手头收集了很多香烟纸,当宝贝一样存着。
当然游泳是大家的最爱!自打我记事起,巷子尽头的码头已经逐渐失去了原来的功能,变成了孩子们游泳戏耍的好地方。放学后三五成群的孩子穿过巷子,来到码头的台阶下游泳,因为有台阶,水不太深,对孩子们来说非常安全,可以尽情地戏水。泳技高的可以从魁星阁下去来到浮桥头上,那里的水更深,更清澈,游起来更过瘾。记得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袁河水还是很清澈的,虽然现在治理得也不错了,但是还是不太适合游泳了,只能让人感叹往日不会再来!
当傍晚来临,巷子、码头和袁河整个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现在闭着眼睛想象,沐浴在夕阳中的南门巷该有多么美丽!那时候没有燃气,大部分人家还用煤炭烧饭,还有烧柴火的。当炊烟升起,饭菜的香味很快就飘溢在整个巷子!大人们做饭的时候,孩子们还在外面疯玩,等饭菜做好了,家家户户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此起彼伏,而孩子们总是磨磨蹭蹭地不愿回家。想起我那慈祥的外婆,她就是经常这样呼喊着我和我的表哥表弟表妹们回家吃晚饭的,那亲切的声音至今在耳边还是那么清晰!
外婆在我上大学期间就去世了,而我的母亲也在2010年去世了,南门巷最爱我的两位亲人,和南门巷一样,已经离我远去!
前几天妹妹在整理老城的老照片,留下来的确实太稀少了!我只能凭着记忆,努力回忆起故乡的这条青石巷。在回忆的过程中,自己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回到了我的外婆和母亲身边,耳边不断回荡着小伙伴们在巷子里的欢声笑语。在回忆的过程中,我又徒生感慨,如果这条巷子还存在,那个码头还在,那些百年老屋还在,那一块块磨得铮亮的青条石还在的话,肯定又能为现在的微信朋友圈,摄影发烧友们提供多少素材啊!可喜的是,现在什么景色都不容易丢失,因为有万能的微信群存在;可悲的是,现在什么都容易丢失,因为巷子确实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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