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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灭绝时代》是我去年利用业余时间翻译的一本科普书。原书是我迄今为止读过的最棒的科学传播长篇作品,没有之一。所以,当这本书于今年夺得普利策奖时,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
想要了解《大灭绝时代》所讲的故事,下面这篇我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上的书评或许会有帮助。
另外,本周六(30日)在北京将有一场关于这本书的活动“被创造的与被消灭的——我们的大灭绝时代”,是由松鼠会组织的“科学一课”,将由我本人主讲。有兴趣的话,可以到松鼠会的官方链接,或是豆瓣链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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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创造的与被消灭的》
在澳大利亚西南方向的大堡礁是地球生命创造出来的奇观之一,也是人类趋之若鹜的游览胜地之一。即便你没去过那里,一定也曾经在电视上看见过这样的景象:身着潜水服的人类像鱼儿一样自由地穿梭在五光十色的鱼群与珊瑚之间。
但是,很少有人体验过大堡礁另一面的壮美:太阳刚刚落山,海平面降至了一天中的低潮时分,你独自一人,或与三两好友相伴,漫步在平整的珊瑚礁上,它们像是随意拼接的一块块桌台,在刚刚没过脚踝的清浅海水下延伸到无尽的远方。在你的脚边,既有迟缓的蠵龟、变色的章鱼、困在浅水中的豹纹鲨,也有发光的水母、闪亮的海星、五颜六色的巨蛤,以及塞满珊瑚间沟壑的巨大海参。若你驻足远眺,无论望向何方,看不到岛屿,更看不到陆地,目力所及之处全是无边无际的大海。在你的头顶上,没有任何人造光线干扰的星空,闪耀着与远古时代一般无二的璀璨光芒。你会感到自己如同是站在已知世界的边缘,面对着一片从未有人类踏足过的异世界。
这便是在《大灭绝时代》一书中,作者伊丽莎白·科尔伯特用她细腻而动人的笔触为读者描绘的诸多亲身经历之一。刚刚获得了2015年“普利策奖”最佳非虚构类写作奖的这本书不是小说,但却比小说还要精彩。它带着读者行走于世界各地,亲眼目睹一批又一批物种发生在当下的灭绝过程;间或又沉钩史海,呈现了“物种大灭绝”这个科学概念的前世今生;同时还与众多不同领域的科学家一道,通过严谨的调查与分析,一环紧扣一环地追踪着导致大灭绝的罪魁祸首。或许在很多人意料之中的是,我们人类自己很可能就是这场新时代大灭绝背后的真凶;然而在很多人意料之外的是,自从我们人类开始行走于地球表面之上,便已揭开了这场杀戮的序幕。
对于物种大灭绝这种事情,即便是相信它的存在,大多数国人的态度仍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世界如此之大,我们自己尚且生活在雾霾之中,而在地球遥远的另一面还有着大堡礁这样美丽的世外桃源,我们在自己家门口的所作所为又能有何影响呢?然而《大灭绝时代》告诉我们:每一个人生活方式的选择,合起来就可能对地球有着巨大的影响,甚至会毁灭远在地球背面的大堡礁。
众所周知,雾霾是燃烧各种化石燃料所致,主要来源是煤炭和石油。但欧美国家的成功经验证明,对化石燃料进行恰当的预处理,并采用环保的燃烧设备,基本可以阻止有害污染物的排放。然而谁都无法阻挡的是:只要通过燃烧来释放能量,化石燃料中的碳元素就一定会转变成二氧化碳释放到大气中,从而提高海洋中的二氧化碳浓度,令海水变得更酸。有多酸呢?海洋的平均pH值已经从工业革命之前的8.2降到了今天的8.1。这一改变看似微不足道,但pH值是个对数,也就是说,现在的海洋已经比农耕文明时代酸了25%。
在酸化的海洋中,首当其冲受到致命影响的,就是那些通过合成碳酸钙来制造内骨骼或外骨骼的“钙化者”,因为在越来越酸的环境中,碳酸钙更容易溶解而非沉积。珊瑚自然是钙化者中的一员。虽然游客们很难有所体会,但持续的生物学勘察表明,大堡礁在过去30年间已经失去了多达一半的珊瑚。而这种趋势还在延续之中:如果我们保持当前的碳排放水平,那么50年后,大堡礁上恐怕连一只活的珊瑚虫都见不到了。
实际上,或许根本用不了50年,全世界的珊瑚都将灭绝,从自然环境中彻底消失。《大灭绝时代》在众多的可能原因中列举了一些:藻类过度繁盛会与珊瑚形成竞争关系,而海产品的过度捕捞和农业种植的滥用化肥都助长了藻类的疯狂生长;陆地的去森林化导致河流携带了更多的泥沙进入大海,水体清澈度的降低不利于喜光的珊瑚的生长;全球气温升高导致海水温度也随之升高,令珊瑚体内的共生藻类产生对珊瑚有毒的氧自由基,从而破坏了对珊瑚的生存至关重要的共生关系。无一例外,这些原因背后或直接或间接,都有着人类的身影。
你或许会问:就算大堡礁明天就消失了又怎样?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某些极端的动物保护主义者出于对动物的爱与怜悯,难道就能不顾人的死活了吗?的确,有不少人误以为环境保护是为了给动物一片生存的空间,但事实上,所有环境保护的最终受益者,还是我们人类自身。要知道,物种大灭绝所带来的影响,很可能会超出我们的想象。在这方面最极端的例子就发生在大堡礁所在的澳洲,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在四万年前。地质研究表明,在此之前,澳洲曾经被繁茂的森林所覆盖,然而随着最早一批原始人类到达澳洲大陆,这里的各种史前巨兽的数量开始锐减,紧接着就是无穷无尽的大火,而后澳洲就成了今天的荒漠。从当前一些雨林地区的研究中,科学家得出结论:草食性巨兽的锐减会导致枯枝腐叶的堆积,使得野火变得越来越频繁,最终迫使易燃的森林被耐火的灌木物种所取代。
曾经有很多人质疑:原始人类低效的捕杀真能灭绝一种巨大的野兽吗?然而计算机模拟的结果表明,原始人类只需保持相当低的一个固定捕杀量,千百年内就能让一种巨兽的进化之路走到尽头。道理很简单,因为通常巨大的野兽繁育率都比较低,新生的后代根本抵不过人类经年累月的杀戮。无论是伟岸的猛犸或凶猛的剑齿虎,还是如同甲壳虫汽车一样的重甲犰狳或三四米高的巨地懒,在人类和时间的共同绞杀之下,它们都难以逃脱被赶尽杀绝的命运。就连已经学会了使用工具,与人类同宗同源的其他早期原始人类也是难逃一死。只不过,他们还有一点幸运之处:那就是通过与人类祖先繁育后代,把自己的一小部分基因永远地根植在了人类的基因库之中。
如果你觉得原始人类还未开化,太过残忍的话,其实今天的我们也不过是用文明的手段做着同样残忍的事情。我们创造了农业,喂饱了自己的肚子,农业却消灭了森林和湿地,以及生活在其中的生物;我们创造了通过燃烧化石燃料释放能量的方法,产生的二氧化碳却消灭了高山之上与海洋之下的生物;我们创造了公路和铁路,可以去往四面八方,路网分隔之中的陆上孤岛却消灭了需要大片生存空间的生物;我们创造了飞机,一日之内可以抵达世界各处,随着我们一起旅行的入侵物种和致病微生物却令各地的原住生物如同碰见外星生物一样束手无策,只有被消灭殆尽的命运。最终,我们所有的创造都成为了消灭的手段。
我们唯一没有创造出来的,就是能够与这颗星球上的其他生物互不侵扰的生存方式。这样的方式真的存在吗?《大灭绝时代》并没有给出答案。
其实,人类真正的问题在于:我们变化得太快。农业发展得太快,燃料燃烧得太快,路网建设得太快,飞机飞行得太快。这一切的太快导致了环境改变得太快。而地球上的生物,除了那些微小的以外,每一代都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它们依靠大自然的突变与进化,只能赶上大自然填山造海的速度,却永远不可能赶上人类创造变化的脚步。
那我们又能做什么呢?直到今天,人类还没有全体实现温饱,农业发展的脚步不可能停止。现代化的人类生活更离不开路网,离不开飞行,离不开化石燃料的燃烧。毫无疑问,人类走在一条终点确定无疑的不归路上,却并非人人自知——这或许才是《大灭绝时代》想要告诉我们的。如果有一天,孩子们都像通晓九九乘法表一样熟知人类在这颗星球上直接或间接的杀戮行为,那么他们那一代人的创造或许将以不危及其他生物的生存为前提。如果真有那一天,他们或许还有机会亲眼看到大堡礁。
不过,若是悲观地看,被自己创造的所消灭,或许就是人类可悲的宿命。但是,这绝非地球的终结。虽然我们迅猛地改变着地球,但与地球的历史相比,走在这条不归路上的人类恐怕只会是短暂的过客。在生命的进化史上,曾经先后若干次进化出了像珊瑚一样堆积出巨大生物礁石的动物,有些是珊瑚已然灭绝的远古亲戚,有些则是海绵或层孔虫,甚至还有一些是蛤。当人类终于从地球上消失之后,几万年的时间或许就能让一种海洋钙化者重新塑造出比大堡礁还要宏伟的生物礁群。只不过,到那时,是否还能有一个物种站在新大堡礁上仰望曾经照耀人类的那片璀璨星空,并感慨自身的渺小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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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2-23 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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