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时整理书房，检出恩师廖序东先生惠赠的《人淡如菊——语言学家廖序东》一书。这是江苏省社科联所编《江苏学人丛书》之一，是由多篇回忆和评论文章汇编而成的一部纪念性文集。扉页上，廖老师亲笔题赠并签名。字写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正是廖老师的一贯风格。细看题款日期，是“〇三、十、一”（即2003年10月1日），屈指算来，已是整整十五个年头了。
      廖序东教授（1915一2006），我国著名语言学家，在现代汉语语法体系的建设发展中，作出了卓越的成就。他还是一位毕业“传道授业解惑”、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的令人爱戴的好老师，是徐州师范学院（今江苏师范大学）中文学科的创立者，并曾担任中文系主任长达数十年，竸竸业业，勤勤恳恳，为学生培养、学科建设、学校发展、学术进步，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卓越贡献。我本人是十年文革后，通过首次高考入学的77级学生，当年曾有幸聆听了廖老师亲自开设的多门课程，犹如春风化雨，深感受益良多，留下了终生难忘的记忆。
      2012年，为纪念母校60周年校庆，我曾写过一篇小文，其中写道：“廖老师是一位著名的语言学家，他和兰州大学黄伯荣教授共同主编的《现代汉语》，作为教育部统编教材，几十年来在全国各高校被广泛采用，至今仍保持着极其广泛的影响。在我们学生的心目中，廖老师更是一位严谨认真、和蔼亲切的老师。杜诗所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用来形容廖老师那春风化雨般的教师品德和风范，真是再恰当不过了。他是把教学与科研紧密结合起来的典范。他给我们讲授现代汉语语法，使用的是他自己创立的语法体系，特别是那一整套的符号分析方法，科学合理而又简便实用，非常适于学习和推广。他以此拓展到古代汉语语法，也是使用自己亲手编订的教材《文言语法分析》，使古奥难解的古代汉语在这套简明的语法体系中显示清晰的语法脉络，许多难题都迎刃而解。”记得当年临近本科毕业时，我虽然抱定主意要报考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研究生，而“现代汉语”这门课的毕业考试，我还是拿到了92分的较高成绩。这真要感谢廖老师的谆谆教导啊！
      廖老师长期担任中文系主任，又是卓有影响的语言学科带头人，他的行政事务、科学研究一定十分繁忙。但是，他从不吝惜于把自己最多的时间和精力，用于教学工作中、用于人才培养上来。仅在我读书的四年时间里，他就亲自为我们开出了两学期的《古代汉语》、一学期的《文字学》课程。不仅如此，他还特别注重通过广泛的学术交流，邀请校外专家给来校讲座，开拓学生的知识视野。记得有一次，他亲自主持南京大学程千帆教授的学术报告《古诗欣赏》。开讲前介绍主嘉宾时，他对程先生的道德文章，由衷地作了一番高度赞誉。程先生也很自谦，开讲时第一句话就说：“廖先生不愧是语言学家，很善于运用‘夸张’的方法啊！”会场上，大家不禁会心而笑，接着报以热烈的掌声。此情此景，如在眼前。老一辈学者的谦和儒雅，真是令人难忘！
      如今，重读这本《人淡如菊》，对廖老师的生平事迹和人格学识，有了更进一步的细致而生动的了解认识，内心涌起深深的感动。黄伯荣教授在《喜撰教材结友谊》文中，回忆了他和廖老师共同主编《现代汉语》时的往事，和由此结下的深厚友谊。这套上下册《现代汉语》教材，多年来，已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了很多版次，至今仍是多数高校中文系的基础课教材，为我国中文专业教育立下了汗马功劳。
      廖老师早年的学生邱鸣皋教授，是著名词学家，也是我读本科时的老师，后来担任了中文系主任、副院长和院长。他在《人格的力量》一文中，深情回忆了廖老师给他“以深深震撼的两件事”。第一件，1986年初，国家组织编篡了《中国人名词典》，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而廖老师是徐州师院惟一入编人选。但廖老师在审读条目时，非常谦逊地把“教育家”、“语言学家”这些概括语都删去了，“坚持不用这些词，尤其是不能用‘家’”。第二件，1991年11月，当学校决定给予廖老师首批政府特殊津贴时，他多次发自衷心地恳切推辞，他说：“这个特殊津贴不要给我，我老了，不能办什么事了，还是给年轻的同志吧！”又说：“心里很不安。”这种淡泊名利的态度，真是令人感动！尤其在市场趋动、世风躁动的时代环境下，这对于我们这些后学，更是具有极其深刻的教育意义！
      这本书中的作者，还有中文系（文学院）的李成蹊、李建钊、徐立芳、王惟甦等老师。他们的文章，从不同的角度，回忆了和廖老师共处时的点点滴滴，对于廖老师的道德文章，既有充满科学性的高度评价，也表达出浓浓的崇敬之情。细细读来，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四十年前的母校校园，回到了这些老师们的课堂上，真真感到亲切有味。廖老师的那些登堂入室的学生，则更多是从学术史的广阔视野上，评价他的重要贡献。如刘利教授的《考虚词之“修能”，释屈赋之“内美”》，就通过精审的分析比较，揭示了廖老师的《楚辞语法分析》一书所蕴含的多方面学术价值。刘利兄是徐州师院中文系1979级本科生，后来跟随廖老师和古德夫老师读研究生，现任北京语言大学校长，并主持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堪称登堂入室，把老师的学问发扬光大。廖老师毕业呕心沥血，教书育人，培养了众多人才，在不同行业做出各自的贡献。老师泉下有知，亦当含笑了。
      这本书名《人淡如菊》，起得真好！语出《二十四诗品》中“典雅”一品：“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书之岁华，其曰可读。”以浓郁的诗意，象征了廖序东教授毕业的渊博学识、认真精神和淡泊情怀。

                                                                                                             （载《江苏师范大学报》2019年10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