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虎桥矿业是镇上最红火的单位。红砖砌成的矿部大楼矗立在镇子东头，烟囱里冒出的黑烟成了小镇上空最鲜明的标识。矿上职工近千人，连带家属，几乎撑起了小镇一半的烟火气。牛向阳就在镇中学教英语，妻子李秀莲是虎桥矿业化验室的工人，两口子的日子过得不算富裕，却也安稳。

      每到年终岁末，虎桥矿业都会给职工发些福利，不算贵重，却很实用。一袋面、一桶油，再加上几十张食堂的饭票，足够普通家庭撑过整个春节。福利发放点就设在矿部大院的空地上，每到这时，院里就挤满了人，说说笑笑的声音能传到半条街外。李秀莲下班晚，领福利的活儿便常常落在牛向阳肩上。

     那年腊月二十四，是矿上发福利的日子。牛向阳上完最后一节课，裹紧了身上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骑着那辆叮当作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往矿部赶。刚进大院，就听见一阵哄笑。“哟，牛老师又来了！”说话的是矿上的安全员老王，他正靠在发放福利的桌子旁抽烟，眼神里带着几分戏谑。

     牛向阳没应声，径直走到登记台前，报上妻子的名字。负责登记的老张头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牛老师，这一年可没少来沾光啊。你看这饭票，够你俩吃小半年了吧？”周围几个排队的职工也跟着起哄，有人说：“还是牛老师会过日子，自己教书挣工资，还能享矿上的福利，两头占着！”还有人阴阳怪气地说：“中学老师那点工资，不沾这点光，怕是过年都紧巴巴的吧？”

      这些话像小石子一样砸在牛向阳身上，他脸上微微发烫，却依旧挺直了腰板。他接过老张头递过来的面和油，又小心翼翼地把一沓粉色的饭票塞进衣兜，轻声说了句“谢谢”，便转身往外走。身后的哄笑声还在继续，老王的声音尤其响亮：“一到假日就来矿上沾光，这日子过得可真精明！”

      骑着自行车往家走，冷风刮在脸上生疼。牛向阳心里不是没有委屈，可更多的是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坚定。他清楚，自己来领的是妻子应得的福利，算不上“沾光”。可在这些以矿为傲的职工眼里，他这个中学老师，终究是“外人”，来领福利就是攀附。

     牛向阳出身农村，靠着一股拼劲考上了师范学院，成了镇上为数不多的老师。毕业后，回了镇中学。牛向阳心里清楚，小镇的孩子更需要好老师。镇中学的师资力量薄弱，很多学科都是由代课老师兼任，英语更是成了薄弱环节。他刚来的时候，班里有一半学生的英语单词读不标准，简单的句型也不会运用。

      为了提高学生的英语成绩，牛向阳下了不少功夫。他每天早早来到学校，把学生的英语作业和作文逐字逐句批改，写出详细的评语；放学后，他又义务留下来辅导基础差的学生，从单词、语法开始教起。他还从自己微薄的工资里拿出钱，给学生买英语课外读物和听力磁带，在教室里办起了“英语角”。有学生家里困难，买不起词典和文具，他就悄悄把词典、铅笔、本子放在学生的课桌里。

      妻子李秀莲知道他的心思，从不抱怨他工资低、顾不上家。只是偶尔会说：“你别太拼命了，身体要紧。”牛向阳总是笑着说：“这些孩子不容易，我多帮衬一把，他们将来可能就多一条出路。”领到福利的那天晚上，李秀莲看着丈夫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他又被人嘲笑了，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嘴碎。咱们领自己该领的，不偷不抢，没啥丢人的。”

      牛向阳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学生的作文本，开始认真批改。灯光下，他的眼神专注而坚定。他想起白天老王他们的嘲笑，心里默念着：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也！这些人只看到眼前的一点福利，却看不到他心中的理想。他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个小镇上，但他更不想看着这里的孩子重复父辈的命运，要么进矿挖煤，要么早早辍学打工。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小镇，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此后，每到矿上发福利，牛向阳依旧会去领，只是不再理会旁人的嘲笑。有人再打趣他，他就淡淡一笑，转身离开。他把更多的精力分成两半，一半投入教学，一半用在自我提升上。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泡在学校和书桌前。他带领学生办英语手抄报、组织英语演讲比赛。在他的努力下，镇中学的英语成绩逐年攀升，有几个学生还在市级英语竞赛中拿了奖，而他自己，也在深夜的灯光下默默啃着专业书，朝着更远的目标奋进。

      N年后，一个消息像惊雷般炸响了整个虎桥小镇——牛向阳考上了国内某C9大学的哲学专业博士！原来，这些年里，他在做好教学工作的同时，从未放弃过求学的初心，利用所有课余时间备考。当录取通知书寄到镇中学时，全校师生都沸腾了。消息传到矿上，那些曾经嘲笑过他的人，全都哑口无言。老王挠着头皮，满脸尴尬地跟身边人说：“真没想到牛老师这么有志向，以前是我眼界太窄，看走眼了！”

      离开小镇去读博的那天，学生、家长和同事们都来送他。曾经被他义务辅导过的学生张强，攥着他的手哽咽着说：“牛老师，您让我相信，只要肯努力，我们小镇的孩子也能走出大山，去更棒的地方读书！”牛向阳眼眶湿润了，他拍了拍张强的肩膀说：“只要心怀理想，坚持下去，你们都会有更好的未来。”他知道，自己不仅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也给小镇的孩子们点亮了一盏希望的灯。

      进入C9大学后，牛向阳更加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在学术领域刻苦钻研。博士毕业后在南方某大学任教。他常常回小镇看望妻子和曾经的同事、学生。

       偶尔牛向阳会想起在虎桥小镇的日子，想起那些嘲笑他的人。他并不怨恨，反而觉得，正是那些嘲笑，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那些只盯着眼前一点利益的人，永远无法理解，一个人心中有远方时，便不会被眼前的苟且所牵绊。就像当年他领的那些饭票，只是生活的一点补给，而他心中的理想，才是支撑他一路前行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