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influenza（流感）的词源学看现代科学的起源和演变

摘要：考查英文Influenza（流感）一词的来源，上溯到占星学，让我们窥测到西方文明被现代人忽视的一面，也让我们对西方科学的起源有更立体的认识。

关键词：Influenza, 词源学，科学史，占星学，现代科学，关联世界，哲学

一、 Influenza名称的由来

 “influenza”中文翻译为流行性感冒（简称流感），是一种由病毒引起的重要呼吸道传染病。Influenza原为意大利语，与英语“influence”同源，都源于中世纪拉丁语“influentia”。influentia 源于拉丁语influere（in+fluere），义为“to flow into，流入”，这是一个占星学文化浓厚的用语，当时人们认为星体处于某一位置时发出无形的流体，对人类产生影响，引发流行病。意大利语“influenza”在早期并不特指流感，而指任何被认为受星体影响的疾病爆发，如1357 年，人们第一次将发生在佛罗伦萨的一场流行病称为“influenza di freddo”，义为“寒冷影响”。

 18世纪中叶，Influenza作为一种流行病的特指进入英语世界。1742-1743 年，欧洲暴发一场主要症状为"catarrhal fever，卡他性发热"的传染病，波及意大利、德国、法国、比利时和英国等国家。当时意大利人称之为“influenza di catarro”，直译为“卡他性热病影响”。在这次流行过程中，英国人用influenza作为这种传染病的名称，成为流感的通用名称。19世纪早期 ，influenza被缩写为flue，逐渐演变为flu。

据考证，中文“感冒”一词并非出自中医典籍，而是来自官场。宋代太学生因病请假首创“感风”之说，清朝官场进一步发扬为“感冒”作为请假之托词。感冒对应于英文的“common cold”,即常说的普通感冒。Influenza 如果直译，似乎是“星体影响（疫病）”，现在被普遍认可的汉译“流行性感冒（简称流感）”，据说最早出现在19世纪末日本的文献中。

综上，现代英语Influenza，起源于中世纪占星学用语，反映了人类对传染病漫长的认识过程，也从一个侧面上反映了占星学在科学发展历程中的影响和作用。

Influenza，带着中世纪的遗产，穿越时空千年，走进当下，走向未来。 

二、占星学：古代欧洲的“天人合一”思想？

古代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和古埃及是西方科学的最早起源。这两大文明起源地的数学、天文学以及医学知识，被希腊人吸收后，创造了灿烂的古希腊文明，成为西方文明的主要母体。

自认知革命发生以来，人类就把目光和思考投向日月星辰运行的天空，人类的理性、想象力和好奇心在天文学知识产生和积累的过程中得到充分的展现。

人类不同的古代文明大都有朴素的所谓“天人合一”思想，非古代中国之独有。占星学是最具典型的西方“天人合一”思想的体现。一般认为，占星学起源于公元前5世纪末的巴比伦的天象占卜，大约在公元前2-3世纪传播给希腊人，推动了希腊数理天文学的形成和发展，成为2000年来西方天文学发展的主线。

在受过现代文明教育的现代人眼里，占星学不过是江湖术士玩弄的伪科学，这是典型的辉格史观。对待古人旧事，我们似乎应该抱一种“同情之理解”。事实上，历史上占星学和天文学同源，长期以来属于同一个学术体系，都是自然哲学的重要研究内容。天文学（Astronomy）词义为“星体法则（law of the stars）”，占星学（Astrology）词义为“星体研究（study of the stars）”。可以说，占星学是天文学知识在人间的应用，是“实践天文学”。从希腊罗马时期和中世纪，一直到近代早期，占星学和天文学大都是由同一批人从事的。大名鼎鼎的托勒密是天文学家也是占星学家，他的巨著《占星四书》和《至大论》影响深远。

三、哲学与占星学

希腊罗马时代，各种哲学体系的宇宙论或多或少的为占星术思想提供了形而上的支持，特别是柏拉图学派、亚里士多德学派以及斯多亚学派等主要哲学流派。

柏拉图认为宇宙是由一位有理性的巨匠造物主依照几何原理创造的。在强调了宇宙的统一性的预设下，提出大宇宙（希腊语义为“大有序世界”）与小宇宙（希腊语为“小有序世界”）之分：大宇宙是星体的世界，小宇宙是人的身体，二者同质同构而且具有对应性。

亚里士多德宇宙图景里，月球把宇宙这个天球分为2个区域：由第五元素以太构成的永恒不变的月上世界（天界）和由土水火气四种元素组成的变动不居的月下世界（地界）。不动的推动者是天球匀速运动的目的因，也是月下世界物质运动和变化的来源，两个世界密切互动。

伊壁鸠鲁学派、斯多亚学派和后起的新柏拉图学派是希腊化时期和罗马时期的显学。与伊壁鸠鲁学派的机械的原子论宇宙观不同，斯多亚学派认为整个宇宙是由理性（逻各斯）支配的有机整体，存在支配万物的普遍法则，人只有顺应理性自然才能过上一种快乐的生活。斯多亚学派认可世界是由土水火气四种元素组成，但不承认亚里士多德关于天界和地界的区别，认为宇宙是同质的，这一点与柏拉图主义相似。

四、关联世界里的占星学

工业革命以来，科学进步日新月异，学科分工越来越细，科学共同体的成员也越来越专业化。这当然是科学技术发展的必然结果，但显然，此背景下规训出来的科学家和工程师们，往往“一叶障目，不见森林”，成为合格或不合格的“匠人”。

在古代和近代早期的学者眼里，整个世界是有关联的整体。正如科学史学家普林西比所说：“总之，近代早期的人-以不同方式- 看到了一个内在关联的世界，其中一切事物（人类、上帝以及所有知识分支)由千丝万缕的联系构成一个整体。…。无论如何，近代早期的思想家和中世纪先辈一样，凝望着一个充满关联的世界，一个富于目的和意义，饱含神秘、奇迹和许诺的世界。”

从古代、中世纪，一直到近代早期，作为一种反映“关联世界观”的严肃的智识活动，占星学在社会生活中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重要事情良辰吉日的选择、来年天气的预测、星体对个人运命的影响等，都能看到占星学发挥的作用。特别在医疗活动中，一个医师如果不懂医学占星学，人们完全可以把他列为庸医行列。人们根据占星学理论进行诊断和治疗疾病，并且认为瘟疫也是由行星运动引起的。

4世纪以来，基督教思想成为欧洲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自由意志论是自圣奥古斯丁提出后被教会确认的重要教义，显然与占星学的决定论倾向产生了一种张力。由于奥古斯丁等教父哲学家和神学家对占星学决定论思想的反对，占星学在中世纪早期受到一定程度地排斥。但在现实世界里，占星学一直或明或暗地指导着人们的生活，掌握意识形态主动权的教士们也往往口是心非，“只做不说”。

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些人文学者带着偏见把中世纪打上“黑暗”的标签，这既不客观，也罔顾事实。中世纪是西方文明向现代迈进的重要孕育时期。李筠教授认为，中世纪是人类历史上最具多元性的时代，为现代贡献了“大学”、“城市”、“议会”、“大宪章”等许多重要元素；可以说，没有中世纪就没有现代西方。

12世纪以来，对阿拉伯文献的翻译和古典文献的重现，西方思想界迎来亚里士多德主义的洗礼。圣阿奎那把亚里士多德主义和托勒密占星学融入到《神学大全》，对后来的基督教教义产生了重要影响。到了文艺复兴时期，占星学被列入大学博雅教育，是三文四艺的学科之一。欧洲大学教授托勒密占星学的课程一直持续到科学革命兴起后的十七世纪中叶。

五、现代科学来自哪里，又向哪里去？

现代科学并非横空出世，是西方文明多因素演化的结果。理性是推动科学产生与发展的主因，但西方文明中非理性要素也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神秘主义(esotericism）是西方文化的暗线，也是西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启蒙运动以来，人类理性的狂飙突进造就了当下我们面对的“祛魅世界”，科学成就对人类世界产生了巨大影响，像占星学一类的神秘学知识大都被丢弃在历史的角落里。

但在探索西方科学起源的过程中，西方神秘学无疑是绕不开的知识库存，正如张卜天老师在商务印书馆《科学史译丛》总序说：“ 这个鱼龙混杂的领域类似于中国的术数或玄学,包含魔法、巫术、炼金术、占星学、灵知主义、赫尔墨斯主义及其他许多内容,中国人对它十分陌生。事实上,神秘学传统可谓西方思想文化中足以与“理性”“信仰”三足鼎立的重要传统,与科学尤其是技术传统有密切的关系。不了解神秘学传统,我们对西方科学、技术、宗教、文学、艺术等的理解就无法真正深人。”

自16-17世纪科学革命以来，理性知识的持续积累、迭代和应用，将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人类推进到AI时代。面对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有人乐观，有人悲观。我们不妨回过头来，调转目光，从历史深处也许能够找到一些答案。

注：（图片来源网络）

主要参考文献：

1.etymologia-influenza. Emerging Infectious Diseases • www.cdc.gov/eid • Vol. 12, No. 1, January 2006

2. 《西方哲学史》（第二版），邓晓芒，赵林，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年

3. 《西方科学的起源》（第二版），[美]戴维·林德伯格 著；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

4.《科学革命的结构》，托马斯·库恩，张卜天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

5. 《牛津通识读本:科学革命》，劳伦斯·普林西比，张卜天译，译林出版社，2013年

6.《科学简史》，辛格，孔庆典，马百亮　译，格致出版社，2015年

7. 《什么是科学》，吴国盛，广东人民出版社，2016年

8.《中世纪》，李筠，岳麓书社，2023年

9.《西方史纲》，李筠，岳麓书社，2020年

10.金栋,金雪宁，感冒病名小考 . 中医文献杂志, 2013 (4) :31-32

11. 兰台"感冒"源出小考， 中华医史杂志，2011，41 

图1：16世纪托勒密画像

图2：12世纪欧洲博雅教育三文四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