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章莹颖失踪案惊动中美两国警方。一开始美国警方掌握到的资料只有三段短短的监控视频,其中犯罪嫌疑人只露出了一个模糊到几乎成了马赛克的侧脸。而就是凭着这短短几帧一闪而过的侧脸,山东省公安厅的林宇辉警官画出了两幅细节到位的嫌疑人画像。FBI最终将犯罪嫌疑人抓拿归案后,对林宇辉警官的协助表示“非常震惊”及“非常佩服”——因为现实中的嫌疑人与林警官的画像达到了高度相似。这种刑侦技术,叫做手绘人脸模拟画像。而这些警局里的“画家”们,有一个更为形象的称呼,叫犯罪素描师(forensic artist)。如果说在国内,林宇辉警官是犯罪素描师中的大明星的话。那么在国际上,一位名叫露易斯·吉布森(Lois Gibson)的美女警官,也是全球犯罪素描研究者眼中的顶级偶像。从1989年成为休斯顿警局的犯罪素描师开始,吉布森从未停下过手中的画笔。过人的天分加上近乎工作狂的态度,让她保持着每年150张罪犯画像的惊人产出。2012年她拿下“全世界帮助识别罪犯最多的画像师”世界纪录——多达1266名罪犯在她的画笔下露出原形,被成功抓获。吉布森成为让罪犯们闻之色变的“通缉令画师”,还要从一件不幸的往事讲起。1950年,吉布森出生在二战结束不久,美国迅速崛起的时代。洛杉矶道路上车水马龙,新一代的绅士们在街头拄着手杖弯腰摘帽,向年轻的漂亮女孩致意。她出生三年后,《花花公子》杂志创办,第一期的封面女郎就是玛丽莲·梦露。1971年,21岁的吉布森也成为了这本全球知名杂志的封面女郎。她当模特,也做演员,年轻貌美,风光无限。然而不幸就在此时悄然而至,瞬间击碎了吉布森所有的美好幻想——她遭尾随并入室强奸。在这个过程中歹徒几次差点将她掐死,那是一段将伴随着这个女孩终生的残酷回忆。事发之后,她也没敢报警。1970年代的美国远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因为她特殊的工作身份,这种事情说出去了只会成为人们的笑料,甚至影响她的职业生涯。人生的又一个转折发生在几周后,仿佛命运的驱使,她开车误入了一条街道。在那里,她见到那个侵犯她的歹徒因为携带毒品正被警察用暴力制服。那种见证恶有恶报的感觉有多爽,可想而知。就在那一瞬间,这个女孩心中燃起了一团说不上是为了正义还是为了复仇的火焰。总之她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我要抓坏人。几年后,曾经的《花花公子》封面女郎成了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美术生。这还不够,她又去了圣安东尼奥市的各种景点瞎逛,每天就在那儿给游客画肖像。这样一边积累经验,一边也能够有收入来维持生活。完成了3000多张人物肖像后,觉得已经胸有成竹的吉布森在1989年来到休斯顿警局。“我很会画人,我想当犯罪素描师。”——我想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特别酷。39岁,终于成功持证上岗。吉布森的“复仇之路”,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做从未亲眼见过的罪犯模拟画像,跟在公园里面对面画好一个游客可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很多人会觉得犯罪素描师实在是太神奇了:凭着目击者的三言两语描述,就能把一个犯罪嫌疑人的完整面貌画出来,简直不可思议。不过事实上,犯罪素描师的工作既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神奇。简单来说,手绘人脸模拟画像的成功与否取决于以下几点:口述人的表达与校正其实都是特别关键的影响因素。所以画师绝不是“听→画→照图抓人→完事”这么简单,画完你可能还得修改呢。“胖一点”、“眼睛再小一点”、“发际线高一点”、“头发少一点”……这些都是常有的对话。这个时候口述人就像聒噪的甲方,犯罪素描师得一点点改到目击者觉得“像”为止。当然也不能全靠修改,要是初稿画出来受害人觉得“这什么玩意一点都不像”,可能就都没有进一步的沟通耐心了。所以对吉布森来说,她最大的长处正是在此体现。她不仅画得好,更能以自身的经历与受害者感同身受。在她的引导下,很多人会乐意努力回忆起更多细节,从而使画像更加逼真。作为刑事相貌学的一个主要分支,模拟画像是有很细致的操作准则的。询问的话术,既要问到尽量多的细节,又不能以自身的揣度对口述人产生误导性的提问。这又涉及到人类的一些记忆习惯研究。举个简单的例子,假如我们问一个惊魂未定的受害者犯罪嫌疑人长什么样,她大概率会说看不清、记不清。这个问题本身就很难准确地描述答复。但如果你问,那个人当时什么表情呢?那受害人大概率脑中会瞬间回忆起事发时的画面。因为人类对表情的记忆,总是比五官特征更敏感。由此再慢慢引导受害人讲出脑海画面中人物的肤色、发型、五官……在天才与勤奋的双重加持下,吉布森平均每年画下150张罪犯画像。这意味着她几乎从不休假,无时不刻在与受害者、目击者交谈、绘画、修改。长期面对罪恶、苦难与灾祸这些负面情绪,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有人说支撑着吉布森不眠不休疯狂工作的,是她21岁那年不幸遭遇产生的复仇心态。但我想事实其实正好相反。晚年受访的时候,吉布森说过这样一句话:“我每次想去夏威夷度假的时候,总会想起警局里还在不断接收的案子。如果用我的一个假期,能够换来一个家庭的团聚,一个受害人的公道,那我怎么能忍心不管这一切去享受假期呢?”所以今年已经70岁的她,依旧坚持不肯退休。现在的她不仅画罪犯肖像,也帮各种在灾难中失去亲人的人们画下他们口中最亲近之人的肖像,以供回忆。不断支撑着她的,其实早就不是对犯罪人的恨,而是对世人的爱了。随着科学与技术的发展,现代刑侦手段已经跟几十年前有着天壤之别了。那犯罪素描师,或者说手绘人脸模拟画像是不是已经渐渐成为了落后的技术呢?从某一方面来说,还真是的。人脸模拟画像一直以来都有两个分支,一个自然就是我们上面所讲的手绘流派,而另一个则是利用现有相似的人脸为模板来进行局部修改调整的程序流派。手绘的缺点是对造像者的绘画功底有很高的要求,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及经验积累,而且耗时长。优势则是灵活,在绘画者经验丰富的前提下,大部分情况下更为精准。而随着计算机技术的发展,利用计算机系统中事先存有的脸型、发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等等人脸部件库来随意组合调整,这种技术具有速度快,操作简单,易于储存传输的特点。但技术发展过程中,始终可能存在漏洞或者局限性。文初提到的章莹颖案就是一例,街头摄像机只拍到了犯罪嫌疑人极其模糊的一个侧脸,那在人工智能还不够发达的情况下,就还是需要人工手绘来补足画像。进一步讲,我们这一代人似乎从出生就与电子产品绑定在了一起。支付款项可以刷脸,打开手机可以刷脸,进出学校或者公司也可以刷脸。似乎犯罪分子都越来越无处可藏了:只要调出系统,某时某刻某人在哪,甚至做了什么事都能被现代电子产品记录得一清二楚。但假如,有人钻了这个系统的漏洞,制造出一个彻头彻尾的假象来进行完美犯罪呢?到那个时候,我们是要信人的记忆与判断,还是要相信电子产品和人工智能给我们的“真相”呢?
卜凡亮,袁梦琪,尚垚睿, 智能人脸模拟画像技术的进展 2017,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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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ianella Orlando,The Art of Crime Lois Gibson, Forensic Artist,8/4/2015,Houston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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