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朱子的态度,有过很大的转变,而不像对其他古人那样一贯。起初,也许因为讨厌科举,也就连为科举写了标准教科书的朱子一起讨厌了——这个态度如今转移了:为高考做事的人,都像迫害儿童的帮凶。其实那会儿除了“半亩方塘一鉴开”,根本不了解朱老夫子。
上中学时见过朱子的格言:“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是“白鹿洞书院教条”之一;另外还有一条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这些好话其实很好的,可我当年的感觉是: “这些名副其实的教条,说出来总令人生厌,不论它多么有道理——好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诀似的,而先生们的形象成了怂恿者的嘴脸……”回头看这些话,才明白了越是青春年少,叛逆越远;越是懵懂无知,反感越多。
朱子门人荟萃朱子平日的训话,总结了“读书法六条”: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著紧用力,居敬持志。所谓循序渐进,朱子说的是,读完了一本书,再读第二本。时下人心激进,读书只好“无序”了。
曾文正公(国藩)认为朱子的“虚心”八字说得“最为精当”,他还批评,“今人读书,多是心下先有个意思了,却将圣贤言语来凑他的意思,其有不合便穿凿之使合。”这大概是做文史的人的流行病。其实,朱老师解读诗经,就经历过从怀疑到“尽滌荡旧说”的转变(《语类》卷八十):
熹向作诗解文字,初用小序,至解不行处,亦曲为之说;后来觉得不安,第二次解者,虽存小序,间为辨破,然终是不见诗人本意;后来方知尽去小序,便可自通,于是尽滌荡旧说,诗意方活。
咱们做科学的,似乎从来不必想着有什么“圣贤”。假如读书之前没有一点儿自己的思想,也就不会有怀疑和创造了。如果“圣贤”不合我的意思,正好将他拉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