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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佟彤. 未竟的“走出”——读《走出巫术丛林的中医》.科学学研究,1998,(2):103-104
《走出巫术丛林的中医》(以下简称《走》一书是一本医学史,它是将中医放回到它托生的文化背景后写成的。很长时间以来,中医史类书籍过多沉缅于古代文明的自我陶醉中,致力于发现中医学的伟大之处,特别是当日新月异的现代化成为不能逃逸的趋势之后,中医学好象更加羞于提起自己的往昔,这使得中医与现代医学的结合充满了掩耳之后的乐观。
《走》书的作者何裕民,对中医学这个需要以传统文化作注释的特殊学科进行了“俯瞰式的追溯和审视”。如果说后现代思潮对中国文化一元统一观念的肯定,曾经令人质疑中医“现代化”之必须,那么,读这本书就是让你冷静的评价中医学与后现代间的距离。
医巫同源,对于任何一门医学的发源来说并不足怪。在中国,繁写的“医”字就是这种痕迹之一。但问题在于,中医学历经两千多年的发展一直没有根本摆脱同源之巫的影响,中医理论对于传统文化的吸收和依附,使得其走出巫术丛林的任务仍要继续。
与西方医学的发展轨迹相近,中医学也经历理性知识滥觞,但结果却大相径庭。以解剖学这个必备的基础学科为例,中医学的典籍《难经》中便有描述“心七孔三毛”之说,到宋朝虞庶的《难经注》中更是详细的解释说:“上智人心有七窍三毛,中智人心有五窍而毛,下智人有三窍一毛……”。这种托名解剖的记载实质上仍是巫的认识。古人认为:神魂居于心,心的孔窍越多,越有助于神魂出入,交通天地鬼神,这就是大智大圣者。作者还指出:中医中关于“肝居左”的理论也与解剖学无关,是来自于《仪礼特性馈食礼》中巫师祭祀时的“左执爵取肝”的巫术程序。如此种种,可以说中医的解剖只是虚设,或者说用于重申和“印证”巫之所言,而当时古代风俗。技艺和操刀者的身份极有可能促成之。
数的介入同样如此,它的到来连带着非理性的崇拜情结。中医学之经典《内经》和当时的整个社会文化都是崇九的,如人有九候、九窍以对应九州,“始于一,终于九”,“虚实之要,九针最妙”等等,实质是把一切事物的发展都硬塞进以“九”为基础的数的格式中。“这些神秘又受人顶礼膜拜的数,在中医理性知识的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它们占据了理性位置,又驳夺了理性思考的可能。本书的作者就此指出:“隐藏在这些后面的巫术思维对这种挣脱的作用远远超过理性的力量本身”。这些纵贯于中医理论之中的巫术观念成了中医学抹不去的胎记。
恩格斯指出:“科学的历史就是荒谬思想渐被排除的历史,是它被新的,荒诞性日愈减少的荒谬思想所代替的历史。”但是,中国的文化是联系性的,“是一个整体性的宇宙形成论的框架里创造出来的”,从不断裂。这使得巫术得以一脉相承的延续下来,就象作用在导言中所说:“当表层的许多巫技早已被大多数人所唾弃,巫术知识的荒谬性也易为被智者所识别,但观念和思维机制等却依然发挥着重大作用”。
开创了中医学临床治疗学的东汉医家张仲景,最先崇尚实用理性精神,他所著的《伤寒论》至今当属中医临床学的经典。但在他的思想中,巫的痕迹也很常见:《伤寒论》中的“烧裆灰”“甘澜水”和取名白虎,青龙;真武的汤剂便是巫术神学的烙印……即使到了明代的张介宾,他的《类经图翼》中引证的也尽是风角、式占、六壬类术数书籍。“与早期的巫术理论相比”,《走》书的作者认为是“少了朴素而巫韵外露的特点,却多了操作繁琐,占推严格公式化,结论利于随意曲解的特征。”显而易见的是:中医学始终处于走出巫术丛林的过程之中。
是巫术的丛林法力无边难于走出?还是中医学一直在走出的欲望中原地踏步?对此,作者在第17页上的一段值得摘录下来作为说明:“人的本体(原型)、画像、照片、影子、牌位、名字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但在早期人类却认为:这些东西都是与其原型的本性、属性、生命‘互渗’的。他们相信这个人的生命或灵魂同时为原形、画像、照片、影子名字等所固有,画像就是这个人,影子就是这个人,人就是他的名字、牌位,这些都是互渗的,如对牌位顶礼膜拜,针戳写上名字的纸人等都是对这个人施加影响。”作者就此与中医学做比较,结论是这种互渗是最常见的。如五行学说中,与木对应,也就是互渗的是颜色中的青色。是季节中的春季,是五味中的酸,是情绪中的怒,是天气中的风,是五脏中的肝,是五官中的目……“东方青色,入通于肝,开窍于目,其病发惊骇,其类草木……”。“在地为木,在色为苍,在窍为目……”中医将发于春天,面色发青,眼目不适,易于发怒的病症归为肝病。“通过这个神秘的木,可以互渗,相互感应和化生”,这就是中医学的最大特点,它的理论支柱如:元气论、阴阳学说、五行学说等都是互渗、感应的体现。
对于人类的认识过程,康德最先作了三重划分:感性,知性,理性。这里的“知性”相当于近代科学的“形而上学”,理性相当于哲学的“思辩”“悟性”。比照而言,前者是硬性的,绝对的;后者是软性的,相对的。哲学的研究中“理性”是重头戏,但在具体科学中,“知性”则是必备的工具。就象黑格尔所说:“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首先承认知性思维的权力和优点,无论在理论的或实践的范围内,没有知性就不会有坚定性和规定性。”知性过程的梳理是人类由蛮荒走向现代文明,摆脱原始思维的进化阶段,在这个知性过程中,人类进行着对客观世界的二元分离的清楚认知,这种认识可以隔断互渗和感应,就象黑格尔指出:“知性坚持着固定的规定性和各规定性之间彼此的差别,以与对方相对立”。
当我们冷静的回顾中医学发展历史之后发现:中国文化和中医学认论中缺乏的知性过程,为巫性互渗意识在各个文化层面的存在提供了便利,对于这种以“互渗意识”替代知性的无视和回避,使得以各种方式进行的“现代化”措施如隔靴搔痒一般,走出巫术丛林之路遥遥无期,读《走》一书的意义在于暴露本质里的危机,对于中国传统医学的发展来说:“这远比粉饰后的太平更具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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