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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读库恩(T.S.Kuhn)《科学革命的结构》,读出来的是:科学是革命的。其实,《科学革命的结构》充分论证了科学是保守的。这个真知灼见不是我的首创,是我20世纪80年代末从普林斯顿大学科学史博士吴以义老师那里获得的,当时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至今不能忘却。但我至今也没有去进一步系统性地发挥这个观点,也未曾见到有文献去论证这个观点。后来我读到吴以义发表的论文“库恩直解”(2011年),也没有看到他明确地表达这个观点。
▲托马斯·塞缪尔·库恩(1922-1996)美国科学史家
顺便转述吴以义博士与库恩的故事。这个故事来源于陈克艰老师“《吴以义科学史论集》:破解科学史论的‘所知障’”。当年,吴以义在普林斯顿攻读科学史博士学位,曾向一位美国老妇人寻租房屋。老妇人问他是否在普林斯顿学习,当得知他是历史系的学生并且进修科学史专业时,便问他是否认识库恩。吴以义当然知道库恩,那时候库恩已经名满天下了。老妇人当时未跟吴以义讲她与库恩的关系。后来吴以义才知道,那老妇人便是库恩的前妻。
吴以义给库恩写过传记,《库恩》1996年在台湾出版;在复旦大学做教授期间,他对该书进行修订,更名为《科学革命的历史分析:库恩和他的理论》,2013年出版。为写《库恩》,吴以义与传主库恩本人聊了很多(参见吴以义:1993年7月1日与托马斯·库恩先生的以此谈话,《自然科学史研究》,2015年),每写完一章都送给库恩审阅,得到他的认可。
库恩的学问大,脾气也很大。吴以义讲述过一个故事:一次,吴以义在谈到库恩最重要的范式理论时说:“我觉得范式尚不是一个充分清晰的概念。”库恩大怒,回应道:“以你的英文水平,根本无力评价这个词(paradigm)的用法。”但第二天,库恩便发来一封长信,解释说昨天因为身体不适所以发了脾气,并详细阐释了其范式理论的核心。(吴以义口述:这三十年)
在国内,我只知道金吾仑先生见过库恩,约2000年前后我到他家里,发现他客厅里挂着他与库恩合影的巨幅照片。他是一个具有传奇性的科学哲学家,龚育之先生曾叫他把他在一个著名监狱里的故事写出来,作为历史文献,似乎至今未写出来。
科学家的亲身科学实践悟出科学是保守的
何毓琦先生(哈佛大学终身教授、美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教授、中国科学院及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通过自己近50年的科学实践和典型案例,撰写了“科学为什么是保守的”两篇博文(Why science is conservative?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565-29014.html;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565-32022.html)。
他说:所谓科学的保守性指的是:1.要推翻或修改已经确立的科学事实,首先必须要有大量相反的证据。(他建议大家参考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Scientific Revolutions (1962) T. Kuhn,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2)2.一项新的理论或程序要想被公认为比旧的更好或者要取代旧的,就必须带来更高的标准。(比如,它不仅必须要符合此前已知的结论,而且要能解释上述#1中那些相反的证据或难点。如果是一种新的方法论,那么这种新方法一定要能解决老方法难以克服的问题。)何毓琦教授补充说:我们通常不会根据一个单独的证据就颠覆一项确立已久的理论,我们也不会仅仅因为一位权威如此如此说就接受任何新的观点。
由此可见,科学是保守的这个观点,一线科学家与科学哲学家、科学史家不谋而合,殊途同归。虽然何毓琦读过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英文版),但他的观点很可能不是读库恩这本书而读出来的,而是从长期的、丰富的科学实践中以及从科学历史中悟出来的。
何毓琦的观点也与我国老一辈德高望重的科学家周培源的观点不谋而合。周先生说:一个理论提出来,第一,要看它能不能说明旧理论已经说明的物理现象;第二,要看它能不能说明旧理论不能解释的现象;第三,要看它能不能预言还未注意到或将要发生的新现象。
关于“科学是保守的”其他论述
普朗克定理在很大程度上也说明科学是保守的。普朗克说:“一个新的科学真理的胜利,不是通过说服其反对者让他们明白过来而实现的,而是由于其反对者最终全都死光了,而熟悉这个真理的新一代成长起来了的缘故。”(参见普朗克定理:http://blog.sciencenet.cn/blog-71079-217727.html 。)据我所知,普朗克定理是库恩发现的,他读普朗克传记,发现了普朗克的这段话,并称之为普朗克定理,收入到《科学革命的结构》书种,并通过他的《科学革命的结构》而使得普朗克定理发扬光大了。
▲马克斯·普朗克(1858-1947)德国物理学家
J.B.S.Haldane (人口遗传学创始人之一,1892 – 1964)关于一个新的理论被科学共同体所接受的四阶段论也论述了科学的保守性:第一阶段:科学共同体认为某个新理论简直就是毫无价值的胡说八道;第二阶段:这个新理论还有点意思,但有悖常理;第三阶段:这个理论看来是对的,但是意义不大;第四阶段:事后诸葛亮,我早就说过该理论是对的,有先见之明吧。(http://knowledgerush.com/kr/ encyclopedia /Jack_Haldane/ )。
中青年科学家王鸿飞对科学的“保守和创新”也有独到的认识。他说:“现实中绝大多数情况下,保守比创新更重要和更基本。人类历史上被发现和创造出来的文化、知识和技术需要保守和维护。”
他还说:“世界上真正有能力创新的人是极少数。如果人人都在创新,那么其中的大部分人原则上是在滥竽充数和弄虚作假。现实中的绝大多数的所谓创新,是做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事情。现实中的不断创新,就是不断地做经不起时间考验的事情。”(http://blog.sciencenet.cn/blog-176-44827.html)
科学哲学家刘华杰教授在“科学也有保守性”中说:在没有足够的证据的情况下,必须坚持原有的理论。这说的就是科学的保守性,这也是一种谦虚的态度,表示对他人工作的尊重。这种保守性既是一种“坏”的品质,也是一种“好”的品质。其“坏”在于,它确实保守;其“好”在于,保证科学健康稳步发展。
综上所述,科学是保守的,别总想搞颠覆性科学创新。
(原载刘立的科学网博客:2009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71079-248974.html;2016 http://blog.sciencenet.cn/blog-71079-9974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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